文 王環(huán)環(huán)

2019年4月8日，65歲的單霽翔從故宮博物院正式退休。在任職的七年間，他通過一系列的改革和實踐，讓擁有六百年歷史的故宮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舉世聞名的故宮博物院因具有獨特的創(chuàng)意而成為網(wǎng)紅，同時，成為網(wǎng)紅的還有單霽翔本人。

然而，榮光的背后，關于他的爭議也從未停止。

在被問及“當故宮博物院的院長是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時，單霽翔滿口附和，還主動加了一句，“如履薄冰”。

真正的英雄主義，是知而后勇

故宮的院長不好當，這在圈子里幾乎是共識。

單霽翔在接受采訪時曾說：“我們每一任院長其實都很辛苦，他們擔驚受怕、殫精竭慮地來保護這些文物?！?/p>

比如，于1928年出任第一任院長的易培基先生，為保全文物安全，經(jīng)歷千辛萬苦將國寶南遷。

再比如，單霽翔的前任院長鄭欣淼先生在職期間做了大量工作，啟動了對古建筑完整的修繕，清點故宮所有藏品；苦口婆心地將當時盤踞在故宮里面的13個外單位，一家一家地請走，正是有了他打下的基礎，才有了今天故宮的輝煌。

2012年，一上任，單霽翔先是帶著助理花了5個月時間繞著故宮走了一圈，1200座建筑，9371間房間，凡是門都要推開看看，光鞋就磨壞了20多雙。

故宮，世界上最大規(guī)模的古代宮殿建筑群；世界上收藏中國文化藏品最多的寶庫；全世界參觀人數(shù)最多的博物館。

擁有如此多“世界之最”美稱的故宮，單霽翔在具體“走訪”之后，感到大失所望：“你說館舍宏大，可是70%不開放；你說藏品豐富，可是99%都看不到；你說游客數(shù)量龐大，可是絕大多數(shù)都目不斜視地從前門走到后門。這樣，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博物館?！?/p>

單霽翔決心改變這一局面。

在他的帶領下，故宮的開放面積不斷擴大，從一開始的30%，2014年開放到52%，2015年開放到65%，2016年開放到76%，2019年初已經(jīng)達到了80%；許多長期封存于庫底的藏品也得以重見天日。

為了保護這座世界上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為完整的木質結構古建筑群，單霽翔杜絕一切火種，嚴令禁止在故宮里吸煙。

他在東華門外、西華門外和神武門外設置了3個吸煙區(qū)，還設置了一種專門滅煙頭的垃圾箱。

當時人人質疑，覺得在故宮禁煙是不可能做到的，且不說游客，博物院還有400多煙民，回辦公室抽兩口，誰還能發(fā)現(xiàn)？

“可不敢抽！”一位故宮老煙民連連擺手，細數(shù)院長“罪狀”：一個人吸煙，全部門扣獎金。從此，煙灰缸在故宮再無用武之地。

為保護古建筑及游客安全，2013年起，故宮禁止機動車穿行開放區(qū)域。

單霽翔說：“英國的白金漢宮、法國的凡爾賽宮、日本的皇宮，都不允許車輛穿行，這是一個文化尊嚴的問題！”

2013年4月，時任法國總統(tǒng)的奧朗德參觀故宮。以前國賓、外賓來參觀故宮，都是警車開道，車隊直接開進午門，視為一種禮遇。

單霽翔

“英國的白金漢宮、法國的凡爾賽宮、日本的皇宮，都不允許車輛穿行，這是一個文化尊嚴的問題！”

單霽翔提前到了午門，發(fā)現(xiàn)安保人員已經(jīng)就位，很明顯就是準備為車隊開門開道的架勢。單霽翔讓人把午門關了起來，安保人員立馬跟他急了。單霽翔說：“這是世界文化遺產，不能破壞！”安保人員立馬向上報告，3分鐘后等來了撤走的指示。

過了10分鐘，奧朗德的車隊來了。單霽翔站在午門前迎接，奧朗德總統(tǒng)就此下車，一路步行參觀了故宮。

同年10月，李克強總理陪同81歲、時任印度總理的辛格參觀故宮，有關部門向單霽翔提出能不能破例讓腿腳不好的辛格坐汽車游覽。單霽翔說：“奧朗德總統(tǒng)率先不坐車進入，這樣我們的制度還是應該堅持?！?/p>

折中之下，從釣魚臺國賓館借了電瓶車，讓辛格總理一路乘坐參觀。

自此以后，所有國賓、外賓再無例外。

年銷十五億的品牌神話

2019年2月17日的亞布力論壇會上，單霽翔首次曬出了賬單：2017年，故宮文創(chuàng)的銷售收入已達到15億元，超過1500家A股上市公司的收入，且這一數(shù)據(jù)呈直線飆升之勢。

臨近退休的單霽翔交給了故宮，也給了自己一份滿意的答卷。

最早故宮在嘗試新媒體運作時，單霽翔是遲疑的。但互聯(lián)網(wǎng)和社交平臺帶來的流行文化讓單霽翔意識到，要讓高冷的紫禁城文化飛入尋常百姓家，必須與時俱進，有所創(chuàng)新。

2013年開始，故宮嘗試通過新媒體媒介技術，讓藏品也能下載。

2014年，一組“雍正：感覺自己萌萌噠”的動圖走紅網(wǎng)絡。圖片以《雍正行樂圖》為基礎，其中的雍正帝或是松下?lián)崆?，或是穿著武士服與猛虎搏斗，或是臨河垂釣，再配合輕松活潑的文字說明。雍正帝一改往常嚴肅的面目，變得“萌萌噠”，如此強烈的“反差萌”，引起了年輕一代群體的關注。

同年，故宮文創(chuàng)又相繼推出了“朝珠”耳機、“朕就是這樣漢子”折扇、“故宮娃娃”……一系列帶有故宮元素的文創(chuàng)產品讓人們愛不釋手。將“故宮文化帶回家”成為了一種風尚。

流行起來的故宮文創(chuàng)產品，借著微信公眾號平臺、“故宮淘寶”將原本高不可攀的“寶物”變成了人們日常生活都能用到的產品，一把寫著“朕知道了”的扇子、一卷“已閱”的膠帶……就這樣搭載電商平臺“飛入尋常百姓家”。

單霽翔認為：“文化遺產保護，無法孤芳自賞，需要與民眾平等交流，用平民化的方式說明自身工作的意義，為民眾所理解?！?/p>

他十分注重挖掘文物藏品的內涵，主張將故宮自身的文化資源優(yōu)勢與人們的現(xiàn)實需求相結合?！昂芏嘤^眾參觀故宮時就對我們宮門的印象很深，所以我們就把宮門做成了宮門旅行包讓人們把對宮門的印象帶回家。雍正的十二美人很有名，我們就做了美人傘，春夏秋冬都可以打。故宮日歷，去年發(fā)行了68萬冊，今年做了英文版，銷量可能要突破100萬冊。”

為了宣傳故宮，單霽翔沒少上節(jié)目?！秶覍毑亍贰独首x者》……能上的節(jié)目都上了，風趣詼諧的語言，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粉絲，觀眾親切地調侃他為“隱藏的段子手”。

“終日奔波苦”的單院長，等來了一個好的結局：故宮“火”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故宮，喜歡故宮，愿意走進去了解它。

“萬無一失，一失萬無”

“單霽翔帶領的故宮一味媚俗，遠離了傳統(tǒng)，對文物少了敬畏。”

“熱鬧非凡，卻已千瘡百孔，營銷過頭了?！?/p>

“孤高也不對，要親近但是得引導，而不是一味迎合甚至煽動?！?/p>

……

在單院長“大刀闊斧”的改革之下，以往高冷的故宮變得“萌”起來，贏得了很多年輕人的喜愛。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質疑與批評。

許多專家學者和網(wǎng)友表示，并不喜歡現(xiàn)在的故宮，認為它被過度商業(yè)化了。

隨著故宮口紅、故宮火鍋的推出，關于故宮的質疑聲越來越大，并在2019年正月十五的紫禁城上元之夜達到高潮。

紫禁城上元之夜是故宮博物院94年來首次夜間開放。在接到“把中軸線亮起來”的任務后，單霽翔大年初三把休假員工召回，花了4天設計，用了8天組裝，前后僅用了12天籌備了“上元燈會”。

所有一線員工緊鑼密鼓地投入其中，事后還是毀譽參半。

網(wǎng)絡上的吐槽聲此起彼伏，上元燈會被網(wǎng)友調侃為“單老根大舞臺”“燈光秀起來，像在故宮蹦迪”。

無處不在的廣告更是讓網(wǎng)友無法接受，比如入口墻上醒目的“上新了”屬于廣告商標——出自節(jié)目《上新了·故宮》——其專利所屬機構為春田影視傳媒；太和門上的“保國利民，光耀巔峰”標語被質疑是給中國保利集團、深圳光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兩家企業(yè)廣告植入。而這三家企業(yè)恰好是為故宮此次燈光照明及燈光布景提供支持的企業(yè)。

除了網(wǎng)友，故宮的工作人員也有些不滿，有員工抱怨“一味取悅趨勢，到底把員工放在哪兒了”“攔得住法國總統(tǒng)專車，攔不住深圳一家小公司的廣告植入”。

單霽翔的口碑受到了深深的質疑。

單霽翔曾說過：“我們說做一件事情要萬無一失，這個崗位則是一失萬無。9999件事做好了，一件事沒做好，把文物損害了，對不起民族，對不起國家?！?/p>

人無完人，不可能讓每個人都滿意。故宮如火如荼發(fā)展的背后，爭議和批評一直存在。

但好在，這些爭議、批評并沒有影響到大多數(shù)網(wǎng)友們對故宮的喜愛。

很多網(wǎng)友站出來反駁批評的聲音：

“眾口難調，迎合每個人的口味是不可能的，但不斷努力在新的領域探尋和嘗試，是以單院長為代表的故宮文博人最美的姿態(tài)。”

“故宮保守，媒體批評死板。故宮跟上時代了，媒體批評媚俗。關于改革，總有閑言碎語冷嘲熱諷。單院長讓故宮鮮活，讓故宮重新受到矚目，值得尊敬?！?/p>

2019年4月8日，單霽翔正式退休。但他與故宮的緣分，并未就此終止。

卸任一個月后，單霽翔被返聘回故宮，成為故宮學院的院長。（注：故宮學院成立于2013年11月4日，是單院長在任期間所設立的一所業(yè)務培訓和教育機構，旨在培養(yǎng)故宮學者，同時也是全國文物博物館系統(tǒng)的培訓基地。）

這一次，他的工作重心放在了故宮的教育事業(yè)。“我們更多的教育活動是深入社區(qū)、深入孩子們。這些教育活動全是免費的，故宮教育不收費。為什么呢？這些孩子們從小在博物館長大，將來一定是對我們中華文化是熱愛的一代。我們大量的古建筑修好以后，也投向了教育，更多的觀眾、更多的同學們在這里能夠學習、上課?！?/p>

未來，他希望“不斷擴大開放的故宮博物院，成為一片人們生活中的文化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