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華

沂源縣的石頭村有個梅瘋子，50歲不到，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天天游手好閑，被村里列為了貧困戶，現(xiàn)在全村只剩他一個人沒脫貧了。

梅瘋子的結(jié)對幫扶干部是縣民政局的劉超，他給梅瘋子下了個死任務(wù)：天不亮就起床，圍著村子跑一圈，先把一身懶筋活動開，再幫他想辦法脫貧致富。

劉超說：“村里可有監(jiān)控呢，別想著偷懶，如果不按時起床鍛煉，我這兒可一點(diǎn)補(bǔ)助也沒有?！毕胂胱约喝绻辉缙疱憻?，劉超手里那些面粉、花生油和大米就沒了，所以這天，天剛蒙蒙亮，梅瘋子就哈欠連連出了門。剛拐過一個街角，只見當(dāng)街站著兩個人，梅瘋子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倆人是一男一女，女的懷里還抱著個光屁股的男嬰。

別看梅瘋子窮，可是沂源縣的風(fēng)俗他懂?？磥磉@倆人是兩口子，這是在等人給孩子穿百日褲呢。孩子出生百天的當(dāng)天一大早，無論春夏秋冬，把光著屁股的孩子抱到街上，遇到的第一個人，不論是誰，讓這人給孩子把褲子穿上，從此孩子認(rèn)這人當(dāng)干爹，孩子的百日褲就算穿好了。

百日褲不是白穿的，干爹也不是白叫的，這人要給孩子紅包或身上值錢的東西，算作賀禮，保佑孩子健康成長。至于由什么樣的人給孩子穿百日褲那可大不一樣，孩子的父母都想遇到個“全活人”，就是那些身體好、名聲好、家境好的人，誰也不想遇到那些懶漢、乞丐或是身體有殘疾的人，這關(guān)系到孩子一生的幸福呢。

眼前這倆人，梅瘋子認(rèn)識，是村小學(xué)的曲大山兩口子。兩人都是老師，知書達(dá)禮，受人尊敬，在全村人心里那是標(biāo)準(zhǔn)的全活人。給他們家孩子穿百日褲、當(dāng)干爹，他梅瘋子恐怕還不夠格。

梅瘋子腦子飛快一轉(zhuǎn)，轉(zhuǎn)身就想跑。這時，曲大山開口了：“是梅大哥啊?！泵矾傋愚D(zhuǎn)過身，臉上硬擠出一點(diǎn)笑：“原來是曲老師和弟妹啊，你們忙，我遛遛?！?/p>

曲大山笑了笑：“我家這孩子還光著屁股呢，麻煩梅大哥了?！?/p>

梅瘋子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拍腦袋：“這么回事啊，不怕曲老師笑話，我這樣的，怎么配呢？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就當(dāng)我沒來過，你們沒遇到過我。”說著，他轉(zhuǎn)身又要走。

“慢著！”曲大山又喊了一嗓子。按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給孩子穿百日褲，遇到的第一個人絕不能放走，要不然對孩子不吉利。“孩子能遇到梅大哥，是他自己的造化，麻煩您給孩子穿衣服吧?？?，孩子都凍壞了。”

梅瘋子這才注意到曲老師媳婦懷里的孩子，小臉蛋凍得紅撲撲的?！澳?，快，別凍著孩子。先把衣服穿上再說。”梅瘋子沒想到，自己也可以給人家兩個全活人的孩子穿百日褲。暈頭轉(zhuǎn)向中，梅瘋子在曲老師兩口子的幫助下，手忙腳亂地給孩子穿上了衣服。

接下來該給孩子送禮物了。可是梅瘋子身上怎么會有錢？禮物就更不用提了。他摸著自己的口袋一籌莫展。這時曲大山說話了：“就把你口袋里那個瓶子送孩子吧，希望孩子能夠平平安安長大成人?！蹦鞘敲矾傋幼蛱旌染屏粝碌木破孔?，瓶底還剩一點(diǎn)酒，他沒舍得扔。曲大山眼尖，看見了。

梅瘋子聽了，紅著臉把酒瓶掏出來，曲大山接過酒瓶，連聲說“謝謝”，并邀請他中午去家里喝酒。梅瘋子訥訥地答應(yīng)了。

待曲大山兩口子抱著孩子走遠(yuǎn)了，梅瘋子還站在原地沒動，他伸手抹一下額頭的汗，還有點(diǎn)不相信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是真的。但既然答應(yīng)了，哪能失約？梅瘋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羞愧難當(dāng)，穿得這么邋遢，怎么也不夠格當(dāng)“干爹”啊。

于是，梅瘋子特意去理了發(fā)、刮了臉、洗了澡、換了身還算干凈的衣服，又借錢去商店給孩子買了身衣服，磨蹭到中午12點(diǎn)，才慢騰騰地走進(jìn)了曲大山的家。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梅瘋子坐在椅子的一角，很是局促。

曲大山給他倒?jié)M一杯酒，嘮嗑說道：“梅大哥，聽說您以前養(yǎng)過羊肚菌，遠(yuǎn)近聞名啊。”

原來，這梅瘋子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他因?yàn)榛槭聸]成，受了刺激，才破罐子破摔，走了下坡路，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曲大山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就見梅瘋子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仰脖倒進(jìn)了嘴里，然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這酒就算我喝過了，告辭?！泵矾傋幼吡耍亚笊絻煽谧恿涝诹四莾?，看來曲大山說了他幾句，這小子生氣了。

這之后，梅瘋子像是憑空從石頭村消失了，不知去了哪兒，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人影。

說著話就到了年底，這天是臘月小年，曲大山辦好了年貨，跟媳婦正在包餃子，有人上門，竟然是梅瘋子。一年不見，梅瘋子完全變了模樣，人精神多了，穿著一身西服，還帶來了許多過年的禮物。

梅瘋子來了個開門見山：“曲老師，真的要謝謝你們，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我這一年，去外鄉(xiāng)承包了一塊地，種植了兩個大棚的羊肚菌，不但脫了貧，還贊助了一個貧困學(xué)生呢?！?/p>

看到梅瘋子的變化，曲大山很高興，和媳婦兩個人立馬弄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招待梅瘋子：“上次您沒吃就走了，這次補(bǔ)上！”

待梅瘋子走后，曲大山就打了一個電話：“梅瘋子終于脫貧了，祝賀你光榮完成任務(wù)?！苯与娫挼恼强h民政局的劉超，原來他跟曲大山是同學(xué)，這一切都是設(shè)計好的。以前劉超上門，用盡各種辦法，梅瘋子就是不為所動。曲大山有了孩子后，劉超靈機(jī)一動，就想到了穿百日褲的點(diǎn)子。他以鍛煉為名讓梅瘋子一大早出門，再由曲大山兩口子抱著孩子“恰好”碰到他。人要臉，樹要皮，經(jīng)此一事，梅瘋子果然受到了觸動。那天他離開曲大山家后，就去找了劉超。

這一切都是背著梅瘋子干的，他一點(diǎn)都不知道。不過估計現(xiàn)在就算梅瘋子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再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發(fā)稿編輯：王 琦）

（題圖：豆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