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
狂風怒吼,白雪飄飄。黑壓壓的逃難人群,扶老攜幼,緩緩行進在寒冷的羊腸小道上。
剛剛結束一場廝殺。
將軍的隊伍,正在保護難民安全轉移。將軍的鎧甲上,厚厚落了一層雪。雪中滲出肩膀上的血,猩紅一片,格外搶眼。將軍的戰(zhàn)馬打著響鼻,鬃毛上掛滿一串串冰凌,嘩嘩作響。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平叛之戰(zhàn),足足打了五年,仍就沒有停歇的跡象。彪悍的叛軍,是一群行走在白天的魔鬼。馬隊所到之處,只有沖天的火光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將軍深鎖著眉頭。眉頭里藏著焦慮,藏著責任,藏著憤怒。
“報告將軍,叛軍的騎兵卷土重來,離我軍不足二里路?!碧今R來報。
“有多少人馬?”將軍鎮(zhèn)定地說。
“雪大,看不清?!?/p>
“傳我命令,列隊迎戰(zhàn)?!?/p>
將軍的眼里沒有恐懼。此刻,將軍手里的青龍偃月刀開始“錚錚”作響。將軍十五歲從軍,從一名馬卒做起,經歷大小戰(zhàn)役無數。想不到的是,太平盛世,突然間從陰山腳下生出一支叛軍,橫掃中原腹地。將軍臨危受命時,臉上的胡須和雪一樣白。
將軍站在隊伍前,表情肅穆地為每一位士卒整理沾血的冰冷的鎧甲。將軍跨上馬,久久地望著艱難行進的人群。將軍說:“用我們手中的槍,狠狠刺向叛軍的頭顱。我們手中的槍,就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墻。保護他們, 就是我們的天職?!比缧L一般,叛軍的騎兵到了。
將軍提著刀,威風凜凜,直直沖向對方的馬隊。將軍所到之處,長長的刀刃,挑開一條血路。叛軍的腦袋,像爆裂的西瓜,滾落在雪地上。士卒的長槍,是一道銅墻鐵壁,時刻護衛(wèi)著驚恐的難民。討不到任何便宜的叛軍,像風一樣撤退了。將軍的刀刃反卷著。彎曲的刀刃上,血,一滴一滴,落在潔白的雪中。
將軍握刀抱拳,眼里含著熱淚說:“我的刀,砍掉敵人的頭,數也數不清。我今日死,也賺得盆滿缽滿。然而,如果沒有兄弟們的舍生忘死,則國無寧日,家無寧日,民無寧日。老夫替萬民,先行感謝各位。”白雪飄飄,狂風怒吼。難民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在茫茫雪原。驚懼,寒冷,饑餓,時時困擾著他們,甚至會剝奪他們的生命。
默默前行的人流中,不時傳來小孩的啼哭聲。將軍策馬前去察看。
只見一個婦人,身上背著一個女孩,約摸五六歲。手里牽著一個男孩,最多不超過三歲,身體瘦弱,衣服單薄,在寒風中歪歪斜斜舉步維艱,故而哭啼。
將軍甚怒。好歹毒的婦人。背大的,拽小的,這是什么道理。大概,這小男孩是揀來的吧,即使是揀來的,也不能這么虐待啊。將軍大喝一聲,將沾滿血跡的刀刃,橫在那婦人的脖子上,怒目而視。
被饑寒折磨的婦人忘記了恐懼,忘記了下跪。她木然抬起頭,面呈菜色,脖頸上的血,緩緩爬上刀刃。她哆嗦著,雙手牢牢夾住背上的女孩。又“撲通”跪在地上。驚得女孩哇哇大哭。
“求求你,別殺我們,將軍。我背上的女娃,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的骨肉了。她的兒子,還有她倆口子,都在戰(zhàn)亂中死去了?!彼D了頓,用手指著哭泣的小男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今天早上,叛軍進村,好一陣子的燒殺搶掠,混亂中,我和家人走散,也不知道,我那倆孩子和他, 現(xiàn)在是死是活……”婦人哽咽著,已是語不成調。
將軍抽刀下馬,疾疾扶起跪在地上的婦人。婦人的手,冰冷冰冷的。將軍環(huán)視眾人,清了清嗓門,高聲說道:“恕老夫魯莽,錯怪了夫人。夫人的高風亮節(jié),讓老夫欽佩。老夫耄耋之軀,枉長這一縷胡子?!毖援叄瑢④姄]刀割須自罰。
眾士卒不忍視之,紛紛低下頭。將軍彎下腰,抱起小男孩,擦掉他臉上的淚水。將軍從懷里掏出一塊御賜免死牌,金光閃閃。他說:“這是當年救駕有功,皇上特賜老夫的,老夫懷揣三十多年,不曾用過。今天,老夫突然覺得,擁有它,就多了一份輕狂與蠻橫,少了一份嚴謹與自律。留它無益,不如扔掉?!毙?,眾人眼前一道亮光閃過,免死牌消失在冰天雪地中。
雪,停了。太陽努力鉆出層層冷云,潑灑著暖暖的光。將軍命令伙頭軍,埋鍋造飯,給難民充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