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黑狗是我老家的看家狗，一直沒給它取個正經(jīng)名字。因為它的毛發(fā)是黑色，我們都喚它黑狗。

它媽媽也是我們家的看家狗，我們喚它大狗。想來是我們?nèi)叶继珣?，從不肯花一點點的時間去給它們?nèi)∶蛘哒J(rèn)真調(diào)教。在我們那兒，一條狗，只要會看家就行。

2008年大狗生了一窩兒的小崽子，除了小黑狗，其它的都送了人。我爸原本打算等我們所有人都在家時把它殺了燉狗肉補補。我和弟弟拒絕吃狗肉，其他人遲遲不回家，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黑狗一天天長大，每天都搖著狗尾巴跟在我們后面，時間久了有了感情舍不得殺，它就留在我們家當(dāng)看家狗。

大狗長了腫瘤，瘤比他的大腿還大，我常覺得替它疼。我們那兒荒郊野地沒有醫(yī)生能救治它，家人不忍看它死在家中，后來轉(zhuǎn)賣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兒，不想問，因為我什么也做不了。從那以后，黑狗成了我們家唯一的看家狗。

它與寵物狗不同，沒有人特意去馴養(yǎng)，也沒有專門的狗糧，我們吃什么，剩下的就倒進狗盆里。它不挑食，給什么吃什么。

對它最好的是奶奶，只要奶奶在，它就不會餓上一餐。每次爸爸看到電飯煲里的米飯?zhí)鄷r，都會讓奶奶少煮一點，吃不完浪費。奶奶總會反駁說還有狗要吃，不多。于是黑狗轉(zhuǎn)眼就從小黑狗變成了大黑狗，我每次回家看到它圓滾滾的肚子都要問奶奶它是不是懷孕了。奶奶總會告訴我，它只是胖不是懷孕。我覺得它需要減肥。

黑狗很有個性，有點兇，但它是一個合格的看家狗。只要有人來，哪怕客人還在庭院外的大馬路上，原本趴在客廳發(fā)呆的它，也會立馬起身沖出去叫喚幾聲。直到我們叫它回來才會安靜。朋友來我家時通常都會先打電話確認(rèn)我是否在家，必須讓我到門口接才肯進來。不是她有多大牌，而是因為她怕我家狗。它總是跑得比誰都快，到門口“汪汪”叫幾聲。你知道它不會咬人，但那叫聲還是讓人毛骨悚然。

隔壁鄰居，也算經(jīng)常出入我家，但每一次看到他登門，黑狗都會跑出去叫喚，試圖趕走這些不速之客。直到有天鄰居騎著摩托車把我媽載到家門口，被它看見，從那以后，黑狗再也沒沖著鄰居瞎嚷嚷。都說這只黑狗鬼精鬼精的，它或許在那天感受到了善意，知道這個人不會傷害我們家的每一個人吧。

我每次回家，還沒進大門，它聽到老爸的摩托車聲音，就刺溜地跑到路口賣力地搖著尾巴跟我示好。我剛下車，它就會跑到我膝下蹭一蹭，好似我有給他買什么好吃的似的，然而什么吃的都沒有，但它仍舊搖著尾巴很開心的樣子。我喜歡摸它的頭，這時候它總是抬起頭伸出舌頭“哈哈”地對我傻笑。

2018年，我們?nèi)彝獬錾蠈W(xué)或工作，只剩奶奶和它在家相依為命。每次打電話回家，奶奶說偌大的房子，就只有她和黑狗看著，安靜得能聽到各種蟲鳴鳥叫聲。

我想那時候的奶奶和黑狗，都是孤單的吧。

奶奶生病那天，黑狗咬了一只奶奶的鞋子到路口“汪汪”叫。鄰居覺得不太對勁兒，到我們家就看到了躺在床上臉色發(fā)白的奶奶。還是晚了一步，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奶奶病情迅速加重，第二天行動不能自理，不能言語，只能癡癡地看著家人。

奶奶病情無法好轉(zhuǎn)，醫(yī)生建議出院回家休養(yǎng)。奶奶回到家那天，黑狗一直在奶奶房間待著。往后奶奶坐在輪椅上曬太陽，一米處一定會有黑狗陪著。

幾個月后，奶奶走了。我到家蹲坐在墻角哭的時候，它站在我面前，眼角有淚。我摸著它的頭泣不成聲。

奶奶離世出殯那天晚上，按照習(xí)俗我們需要把奶奶的靈位放在家門口守一晚上。那天下著雨，很冷，我們在靈位旁邊的倉庫里起了火爐驅(qū)寒。黑狗一直趴在奶奶靈位旁沒有挪動半寸，它一晚上沒有合眼。途中來了別家的狗都會被它驅(qū)趕，而后再回原位。它跟著我們送了奶奶最后一程。那天來的生人很多，它始終沒有叫喚一句，就這樣待在門外，安靜地躺在角落，眼角始終有淚，我摸它時發(fā)出嗚嗚聲。

這八年多的時間里，她們相互為伴。我知道，它和我們一樣難過，它和我一樣舍不得奶奶。

奶奶走后，家里的家禽都要處理，因為我們無法帶到另一座城市。唯一舍不得的是黑狗，我問阿爸：“一定要把它送走嗎？”阿爸說：“我們帶不走，但也不能讓它成為流浪狗，懂嗎？”

黑狗離開那天，我在房間一直不肯起床。我聽到爸爸叮囑對方要善待它的聲音，也聽到黑狗叫喚了兩聲便安靜了。我想它一定知道，我們要拋下它了，可它總是那么懂事地適時安靜。

對不起，我沒有護你周全。

對不起，陪我們那么久，卻沒能讓你在家安穩(wěn)度余生。

謝謝你，來過我們家，為我們看守這么多年的大院。

謝謝你，替我們陪伴了奶奶。

若有機會，我還想再見見你。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