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藍
春末最遺憾的事,是熟悉的編輯幫朋友問我要原創(chuàng)稿,搜刮完優(yōu)盤,總算找出一篇還算符合的,第二天就收到用稿消息。
重新翻開文檔,細細看,時光倒回四五年前的春日。
彼時我還讀中學,一個小姑娘找到我,問我能不能幫她寫篇文,寫給她喜歡了四年的男生。
我記不清這樣的真情實感為什么會找人代筆,只隱約記得,那段時間,每天偷玩兒電腦和她聊天。
她喜歡的少年是她的鄰居兼學長,她很愛在放學后的夕陽下踩他的影子,那個少年聽起來很像小說男主,俊朗還稍稍冰山,然而和她根本沒什么交集。
但她就是把這份心意堅持了四個年頭,并且有無限循環(huán)下去的趨勢。
可惜男生要搬家了,她想把心意變成鉛字,再送雜志給他。我瞬間就被打動了,生怕自己粗陋的文筆描述不好,用十萬分認真一字一句地推敲完,附了一段備注給編輯。
可當時的確辜負了她,因為內(nèi)容一定要真實,但他們之間作為故事,又實在乏善可陳。
后來事情不了了之,但有刪除不過稿件習慣的我,始終把它放在文件夾里,備注“修改”,總想著萬一呢?
終于在我快要遺忘它的時候,數(shù)年前的事如愿以償,可我絞盡腦汁也沒想出那個小姑娘叫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還喜歡故事里的男生,是否還在我的Q列表里,甚至是不是還記得這件當初對十幾歲的我們來說都像煙花一樣的事。
燦爛一現(xiàn),卻不知道會不會被對方正巧捕捉到耀眼。
不得不承認,有些事兒就是會遲來一些。
它不是20歲的年紀,穿上17歲時喜歡卻沒得到的衣服時,發(fā)自內(nèi)心感覺到的不適,是像終于買到了喜愛的零食,包裝袋上顯示它已過期,可它明明還散發(fā)著原先的香味。
既不甘心,又似乎沒用了。
所以至今我還清楚記得,小學時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喜憂參半的滋味。
大約是四年級,我成績不錯,家人看重的期末考也不太放在心里,但我家還有個跟我同校同歲的堂哥,于是奶奶說:“你們誰考一個滿分,我就給誰200元錢?!?/p>
正巧當年的英語試卷格外簡單,但有個語法,我就是在反復(fù)權(quán)衡下選擇了錯誤的那一個,扣掉了2分。
我不在意200元錢,反正我媽從不讓我手中留錢,但看著奶奶歡喜地將粉色紙幣遞給堂哥,又可惜地跟我說:“怎么就差一點呢?”我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在意那2分,也不在意錢,但奶奶那個拍著腿收錢包的動作和可惜到骨子里的語氣,一直在我腦海中清楚地印刻著,卡在那里,讓我很想很想考一次滿分,從低處爬到高峰。
可即便是六年級考了全班唯一一個數(shù)學第一,我也被扣了1分;真正考到滿分,已經(jīng)是初三的物理大考,而那時,家里早已沒人提這種鼓勵小孩子才用的事兒了。
可能每個人在中學時代,都會遇到一個忍不住和他較量的人吧?
好不容易擺平滿分心結(jié)的秋天,昔日好友將我藏在她那的小說書悉數(shù)主動交給了班主任。都說三個女生一臺戲,可我明明什么都沒參與,卻被迫在小團體的分裂里和她“視若仇敵。”
她在我排隊不小心碰了她桌子時,把我書桌上全部東西掃到地上,在放學的路上冷眼冷笑,高昂著頭在每個時刻宣告她離開了我們,過得很好。
于是那個時刻無比稚嫩的我,一下像貓被踩到了尾巴,激昂起來,對她也像和喜歡的人分開時一樣,各自一個陣營,無論真假,竭盡全力彰顯自己極佳的生活。
可偏偏從那時起,英語老師總愛在班里抓著我不放。
先是悄悄不交練習冊想下課的時候被捉到大吼,再是偶爾上課說句小話偷笑一下的時刻被犀利的言辭念叨許久,再到寫著故事的草稿紙被丟掉。
有次幫別人寫檢討,被趕出了教室。我無所謂地溜達出去,看到她嘴角的一抹譏笑,于是趴在窗臺發(fā)呆:如果能考上三中就好了。
如果文章能發(fā)表,就把樣刊摔在他們桌上。
能不被家里管太嚴,出去旅行更見多識廣一些,會像她一樣自信吧?終于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自己各方面都不如她。
后來實現(xiàn)了這一切時,根本不再想與她較量,但仍舊不甘心了許久,深刻到釋然后,也念念不忘。
和那個暗戀的小姑娘一樣,我至今最執(zhí)著的遺憾,源自高中時喜歡的男生。
他成績不錯,人緣挺好,在元旦晚會唱過歌,那天連瘋狂迷戀電視劇男主們的同學,都不停地贊嘆穿上西裝臺風超穩(wěn)的他很帥,所以就算減去因為喜歡加上了10層濾鏡,我還是沒法為他做任何事。
直到有天,我看到他在日記里提起,我許久前把樣刊送給曾經(jīng)挺喜歡的人的事兒,于是當即決定,要在他特別喜歡、每期必買的雜志上,發(fā)一篇只關(guān)于他的、最美好的文字。
可大概是欠缺天時地利人和,哪怕彼時我能在那本雜志的姊妹刊上連刊,就是沒法在那本雜志過上一篇。
我寫過挺多關(guān)于他的文字,每件事細細拋開,盡數(shù)是酸澀與清恬,直到我們分道揚鑣甚至刪除了Q時,那本雜志終于轉(zhuǎn)載了一篇我執(zhí)筆的關(guān)于他的故事。
可我不知道,南方城市有沒有賣那本,有了新生活后的他還會不會買?像是時間玩兒了個鬼把戲,再后來,我連刊的雜志從那本姊妹刊,換成了他喜歡的這本。
我很愛和朋友提起這事兒,像十幾歲時的路標,路那邊是期盼,這頭是數(shù)年后的終于圓滿,哪怕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可似乎并非如此。
我從來不信“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句話——它作為頂級溫柔的雞湯在各個文章名、廣告以及便簽板報上沖擊著我的視覺,但那200元錢我肯定拿不到了,喜歡過的少年也不會回來。
只是沒有回響,也似有回應(yīng)。
滿分本身就很開心;敵意消散后很多是對過往青澀的懷念;單純用稿費和朋友逛街喝奶茶,心底會涌起飄氣球冒泡泡的巨大幸福。
總有一天,被登在雜志上的故事,也會成為某種特別的記號吧?
生命中大多數(shù)遺憾,不是你沒努力過,也不是你此生都登不上那座山、過不去那道溝坎,可就是時機差了那么一丁點兒。幸好啊,它會以別的方式,為你帶來另一種小小回報。
遺憾本身,也像是美好。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