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保孜

1956年10月6日，日本商品展覽會在北京展覽館開幕。開幕前，毛澤東“突襲”展覽會，留下了一段佳話。

北京舉辦的

首個資本主義國家展覽會

20世紀50年代中期，新中國完成三大改造，初步建立了社會主義基本制度。但是，中國的生產力發(fā)展水平還很落后，亟須向世界尤其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學習先進的科學技術與管理經驗。1956年4月，毛澤東發(fā)表了著名的《論十大關系》，文中在講到中國與外國的關系時，提出了“向外國學習”的口號，并指出：“我們的方針是，一切民族、一切國家的長處都要學，政治、經濟、科學、技術、文學、藝術的一切真正好的東西都要學”，包括“學習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的科學技術和企業(yè)管理方法中合乎科學的方面”。

為了“向外國學習”，尤其是向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學習，在官方交往障礙重重的情況下，我們開始廣泛開展民間外交。

中國與日本一衣帶水，處理好中日關系，不僅有利于中日兩國人民，也有助于維護亞洲和世界的和平。從這一大局出發(fā)，為了打開中日關系的僵局，20世紀50年代，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決定對日本采取“民間先行，以民促官”的方針，廣泛開展民間外交，為中日邦交正?；伷降缆贰４舜稳毡旧唐氛褂[會能成功舉辦，正是這一方針的具體體現(xiàn)。

1956年10月，日本決定在中國舉辦日本商品展覽會——新中國成立后首個由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華舉辦的大型綜合性展覽會。

此前，中國已先后舉辦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工業(yè)展、蘇聯(lián)經濟及文化建設成就展等大型展覽會。這些國家的工農業(yè)與文化科技產品亮相中國后，贏得了中國民眾的空前的熱情，幾乎每一個展覽都能吸引超過百萬觀眾的目光。

為辦好這次北京日本商品展覽會，日本方面做了精心準備，展覽商品大到自動機床、小到兒童玩具，從讓年輕人愛不釋手的半導體收音機到中國人見都沒見過的電視機，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它不僅為國人打開了一扇世界先進科技的窗口，也為中日民間交流營造了友好的氛圍。

鑒于日本商品展覽會的特殊意義，新華社格外重視，派出了多名記者前往采訪報道。后來成為毛澤東、周恩來專職攝影記者的杜修賢也在其中。

日本商品展覽會于1956年10月6日下午在北京蘇聯(lián)援建的北京展覽館開幕。10月5日下午，新華社記者杜修賢便接到上級通知，去北京展覽館拍攝日本商品展覽會開幕的盛況。接到通知的杜修賢和往常一樣，立刻整理和校準自己的攝影器材，閱讀有關日本商品展覽會的背景材料。此時的他決然不會想到，他的鏡頭會抓拍到那些如此珍貴的畫面。

毛澤東“突襲”展會

10月6日上午，秋日的北京晴空萬里。雖然日本商品展覽會要到下午才開幕，但記者們都不敢懈怠，上午就趕到北京展覽館，熟悉環(huán)境，拍北京展覽館的展品照片，忙得不亦樂乎。

上午9時，毛澤東歡送完來訪的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從西郊機場返回中南海。途經北京展覽館時，看見那里掛著“日本商品展覽會”的大橫幅，決定順便去看看。但他并沒有立即向隨行人員說出他的想法。而是先到新街口西安飯店品嘗羊肉泡饃，吃飯時才告訴身邊的工作人員，說飯后要去參觀日本商品展覽會。

毛澤東突然提出要去參觀日本商品展覽會，讓大家感到很意外，跟隨的秘書與工作人員趕緊將此消息通知了外交部與展覽會的負責人。

得知毛澤東要來參觀展覽會，負責展覽業(yè)務的中國貿促會副主席雷任民、中國貿促會主席南漢宸等人先后趕到現(xiàn)場。接著，日本貿促會主席兼日本商品展覽會總裁村田省藏、展覽團團長宿谷榮一等日方負責人也相繼趕到。

當南漢宸、雷任民和村田等人剛來到展館大門口時，毛澤東的車已經到了展覽館門前。

在此前舉辦過的眾多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來華展覽會中，毛澤東只在1954年10月與1955年4月參觀過蘇聯(lián)和捷克斯洛伐克的經濟成就展覽會。而這一次來展覽是資本主義國家，而且是侵略中國達14年之久的日本，不少中國家庭都有日本軍國主義欠下的血債。所以，日方沒有奢望中國最高領導人會光臨他們的展覽會。

當日本主辦方接到中國最高領導人要在開幕式前單獨參觀展覽會的通知時，上上下下都嚇了一跳，意識到這絕不是一次普通的看展，而是一件政治大事。

毛澤東下車后徑直向大門走去。此時，展覽館門外已站了很多人。在毛澤東快要走到大門口時，不知誰喊了一聲：“毛主席來了！”人群立即沸騰起來，并紛紛向毛澤東擁去。在一邊忙活的杜修賢也立刻背著照相機，往人群中擠去?？墒侨颂?，他根本擠不進去，于是急中生智，大聲喊道：“我是新華社記者，我在執(zhí)行公務，請大家讓一讓！”這一喊果然有效果，大家主動讓開了一條路。杜修賢走近一看，毛澤東正和群眾一一握手，他連忙舉起了相機“咔嚓”“咔嚓”拍了起來。通過相機的取景框，杜修賢發(fā)現(xiàn)毛澤東正向自己的同行走去，邊走邊說：“記者同志，你們辛苦了！”這位攝影記者連忙放下手中相機，激動得緊緊地握住了毛澤東的手。站在一旁的杜修賢連忙按下快門，把這難忘的瞬間記錄了下來。

這時，中日雙方展覽會負責人快步迎了過來，毛澤東同他們親切握手，并問道：“我可以進去看一看嗎？”

日本貿促會主席兼日本商品展覽會總裁村田省藏趕緊鞠躬，恭敬地說：“當然，當然，不勝光榮之至！”

非同尋常的問候

毛澤東走進展廳。在村田等人的陪同下開始參觀。

剛開始，毛澤東每到一處，聽完日方講解之后，總要和中方翻譯交談一番，把他不懂或感興趣的問題提出來，然后再譯成日語，由村田做解答。這樣來來回回，耽誤了不少時間。為了方便，后來便直接改由中方技術人員作講解了。

毛澤東幾乎走遍了總面積1.8萬平方米展廳內的主要展臺。每到一處，他便會同中日雙方工作人員握手，并饒有興趣地對一些展品提出問題。他問得仔細，聽得也很認真。跟在后面拍照的杜修賢怎么也想不到毛澤東會對日本工業(yè)的各種展品有如此大的興趣，特別是對重工業(yè)和農業(yè)機械展品，幾乎每個他都要仔細地看，有時還親自上去操作一番。但是走到輕工業(yè)展廳，他的步伐就快了許多。當他看見一個木頭模特時，不禁露出了驚訝的眼神。眼疾手快的杜修賢立即將這一瞬間拍了下來。

毛澤東走到二樓時，村田等人建議他休息片刻。進了休息室，賓主依次落座后，村田再次向毛澤東致謝。毛澤東則稱贊日本商品展辦得很好，對日本朋友的努力表示感謝。他說，大和民族是一個偉大的民族，日本人民是勇敢、勤勞、智慧的人民。我們希望同日本建立正常的友好關系，也希望同世界各國包括美國在內，建立正常的友好關系。中日兩國的人民是友好的，只是政府關系不好。他還幽默地說，當他上“西天”以后，兒子的一代可能會好起來;再不好，孫子的一代總會好起來的……

村田表示，這次來北京之前，他曾見過鳩山一郎首相。鳩山首相說，如果有機會見到毛澤東主席，請代為問候。毛澤東對此表示感謝，也請村田回國后轉達他對鳩山首相的問候。

毛澤東稍停片刻，又說：“請向天皇陛下問候。”

這一聲問候，如同霹靂，來得突然，又意義非同尋常。因為這是中國最高領導人第一次向日本天皇致意。

一時間現(xiàn)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唯恐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又驚又喜的村田馬上鞠躬致謝。他說，雖然他不能時常見到天皇，但只要有機會，一定轉達主席閣下的問候。

據說，在毛澤東走后，村田省藏和宿谷榮—及在場的日本工作人員都激動得哭了。

村田代表日本展團當場向毛澤東贈送了兩臺體現(xiàn)日本先進生產技術的半導體袖珍收音機。毛澤東笑著表示感謝。村田請毛澤東為展覽會題詞。毛澤東欣然提筆在貴賓題詞簿上揮毫寫道：“看了日本展覽會，覺得很好，祝日本人民成功?！?/p>

參觀結束后，毛澤東向大家揮手作別。當他乘坐的汽車緩緩駛過展館廣場的噴水池時，村田省藏和宿谷榮一率領日方工作人員也情不自禁地隨著中國觀眾一起激動地高呼：“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不久，日本商品展又移師上海舉辦。回國前，村田省藏等人再次來到北京，向我國領導人和有關部門致謝。毛澤東接見了村田省藏會長，表達了他對中日經貿合作的重視以及希望中日人民永久友好的愿望。

在當時，可能有許多中國人對毛澤東的言行不理解。認為抗日戰(zhàn)爭的硝煙尚未遠去，朝鮮戰(zhàn)爭的槍聲剛停，美國聯(lián)合日本政府還在對中國搞封鎖。你參觀就參觀吧，為什么還要贊揚甚至問候日本人呢？

其實，這是因為他們不了解毛澤東。在毛澤東眼中，反動的日本政府和日本人民是嚴格區(qū)分開來的。他把中日友好的希望寄托在日本人民的身上。

北京日本商品展覽會后，中日兩國民間外交在曲折中不斷前進?？梢哉f，“民間先行，以民促官”的方針符合中日兩國民間外交的需要，也有力地增進了兩國人民相互理解和感情融洽。其間，涌現(xiàn)了一大批致力于中日友好事業(yè)的人士，他們?yōu)橥苿又腥瞻罱徽；隽舜罅康墓ぷ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