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云

“三伯，我們來看您了！78年了，我們一直在尋找您，今天我們終于找到這兒，您安息吧……”一位身材敦實、頭發(fā)斑白的老人，面對著一片荒墳，口中一邊訴說著，一邊掩面而泣。這是2018年8月21日在肥東縣馬湖鄉(xiāng)當?shù)厝朔Q之為“十三墳”的地方發(fā)生的感人一幕。老人叫胡曉燕，時年67歲，他是特意從無為縣趕來，憑吊78年前犧牲在這里的革命烈士胡斯林、也就是老人口中的“三伯”。

十三墳“烈士墓”

烈士的犧牲之地——肥東縣馬湖鄉(xiāng)，距離烈士的家鄉(xiāng)不過百余公里，但就是這段并不算太遠的路程，胡家卻“走”了整整78年！

故事還得從5年前的那個秋天說起。2014年10月20日至29日，《安徽商報》、《合肥晚報》、“中安在線”等多家媒體以《肥東村民為“12座新四軍烈士墳”求保護》《12座荒墳是新四軍“烈士墓”嗎？》為題，披露了位于肥東縣馬湖鄉(xiāng)小高村寡婦崗（當?shù)厝朔Q“十三墳”）境內的一片荒墳可能是“新四軍烈士墳塋”，當?shù)卮迕窈粲踅o予保護。這一消息很快引起了一個叫韋永章的黨史軍史愛好者的注意。韋永章的老家就在馬湖境內，他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外地工作，長期以來對紅色文化情有獨鐘，當他看到上述媒體報道后，隨即開始了對這些荒墳的考證之路。

在一年多時間里，韋永章通過走訪、調研和查找史料等方式，對70多年前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那場戰(zhàn)斗和“十三墳”有了更多、更詳細的了解。在調查中韋永章得知，1940年夏，新四軍曾在馬湖及附近一帶與頑軍激戰(zhàn)，雙方傷亡都很大，新四軍有兩位干部也在這次戰(zhàn)斗中犧牲。韋永章隨即查找了《征程紀事》、《賴傳珠日記》、《新四軍第四支隊的組建與發(fā)展》及其他相關文獻、史料，進一步了解到：1940年6月中下旬，新四軍第五支隊司令員羅炳輝將軍曾率老八團等部隊，西進越過津浦鐵路，阻擋瘋狂進攻的頑軍，在馬湖、古城、梁興集等地多次發(fā)生激戰(zhàn)，史稱“古城會戰(zhàn)”。這次會戰(zhàn)，殲敵1000余人，打退了頑軍的猖狂進攻，這對開拓皖東、奠定淮南根據(jù)地具有重要意義。但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新四軍也付出了重大傷亡，新四軍有數(shù)百人身亡，老八團政委劉樹藩、青年干事胡斯林也壯烈犧牲。

韋永章帶著他的初步調查結果來到合肥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希望得到幫助。2016年3月，合肥市新研會一行人對“十三墳”進行實地探訪、考察，該會研究人員撰寫了《探訪十三墳：揭開一段塵封的歷史》一文，從而確證馬湖“十三墳”為當年新四軍烈士的埋葬地。市新研會和韋永章還向馬湖鄉(xiāng)、肥東縣、合肥市相關部門反映情況，希望對“十三墳”加以整修，告慰先烈。

70多年的風雨侵襲，當年高高隆起的墳塋，如今幾成一片荒野，雜草叢生，枯骨露野?？吹竭@一切，韋永章的心情顯得格外沉重。當年的熱血青年，為了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勇敢地走上抗日戰(zhàn)場，為國家、為民族英勇犧牲，甚至沒有留下英名，而埋葬之地竟是如此境況，良心何安？

韋永章希望通過尋找烈士親屬的行動，引起媒體和相關部門的重視，從而推動烈士墳塋的整修、維護。但數(shù)百位烈士除了劉樹藩、胡斯林兩位烈士，其他均淹沒了英名。韋永章最先尋找的是劉樹藩烈士的親屬。他想：劉樹藩曾是紅四方面軍的干部，經歷多，職務高，又是新四軍老八團的政委，犧牲時支隊領導人曾撰寫《悼劉樹藩同志》的紀念文章，烈士親屬應該不難尋找。他驅車到烈士的戶籍所在地皖西六安市尋訪，但是，當?shù)孛裾?、黨史部門并沒有能夠提供有價值的線索，甚至民政部門所登記的劉樹藩烈士的家鄉(xiāng)地址也不準確，這令韋永章倍感失望。

在此之后，韋永章懷著忐忑的心情，查找最后一位知名烈士胡斯林的親屬，但他只知道胡斯林是無為縣人，其他情況一無所知。一個偶然的機會，韋永章獲知無為一位胡姓烈士家屬多年來也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親人埋葬地。韋永章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撥通了對方的手機，于是，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那感人的一幕。

胡斯林，又名胡師林，1921年出生于安徽無為縣東鄉(xiāng)白茆洲一個進步的大家庭，胡家先后有多人為革命獻出了生命。1938年春夏之際，新四軍第四支隊東進抗日，抵達無為、廬江、巢湖一帶，年僅17歲的胡斯林報名參加了新四軍。胡斯林在部隊中各方面均表現(xiàn)出色，很快就入了黨。他的同學趙定在胡斯林之后也參加了新四軍，但不在同一支部隊。一次，趙定偶然遇見胡斯林，興奮中他說將要求調到胡斯林所在的部隊一同工作，胡斯林動情且嚴肅地對他說：“現(xiàn)在我們參加了革命，不是為私人感情而來的，我們應該服從革命的需要和組織的分配，我們的友誼固然很深，但在革命隊伍里，從戰(zhàn)斗中建立起來的友誼會更加深厚?！保ㄚw定《往事縈懷》） 胡斯林歷任新四軍第四支隊、第五支隊機關干事，第五支隊教導大隊干事，五支隊政治部干事。1940年6月調任新四軍八團青年干事。同年6月24日，在路西反頑戰(zhàn)斗（古城會戰(zhàn)）中犧牲，年僅19歲。

少先隊員在烈士墓前

據(jù)胡曉燕回憶，當年胡斯林犧牲的消息傳來，全家人倍感痛心，尤其是胡斯林的母親（即胡曉燕的祖母）更是心如刀絞。胡母雖是小腳，行走不便，但在1940年底和1941年，年屆花甲的胡母自帶干糧，曾先后三次步行去路西尋找兒子的墓地，她要把犧牲的兒子帶回家??！胡母說：“不能把兒子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外面?！边z撼的是，由于種種原因，胡母在有生之年沒能了卻心愿。

在那烽火連天的戰(zhàn)爭歲月，革命戰(zhàn)士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都做好了隨時流血犧牲的準備，至于“光榮”了的身后事都看得很淡。胡曉燕的四伯父胡士平（原海軍文化部副部長兼歌舞劇團團長），時任第五支隊教導隊第四隊副指導員，駐在路東根據(jù)地，他只知道三哥斯林在激戰(zhàn)中犧牲，是與第五支隊老八團政委劉樹藩一同犧牲一同安葬的，但對具體的安葬地點卻并不確知。胡斯林犧牲后，四弟胡士平因戎馬倥傯，且三哥的墓地又在敵占區(qū)，因此只能將對三哥的深深思念埋藏心底。胡士平與胡斯林同年參加新四軍，在同一支部隊，既是同胞兄弟，又是革命戰(zhàn)友，兩人之間的親密感情可以想象。胡曉燕曾與四伯胡士平談起尋找三伯埋葬地一事，老人家沉思良久，然后對他說：“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革命戰(zhàn)爭年代，無數(shù)先烈戰(zhàn)死沙場，可是，又有幾人能魂歸故里呢？”

2018年8月21日，胡曉燕應韋永章之邀前往馬湖鄉(xiāng)寡婦崗，同行的有合肥市新研會、安徽省電視臺的多位同志。汽車行駛在皖東丘陵地帶，胡曉燕的心情猶如時起時落的公路般忐忑難安。在“十三墳”那片陌生的荒丘前，胡曉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隨著幾句質樸、真情的憑吊話語，淚水瞬間奪眶而出。胡曉燕說，胡家先后有6位親人為革命獻出了生命，在當?shù)胤Q其“胡門六 烈士”，其中5位烈士的埋葬地均已找到，唯有三伯胡斯林烈士的墳塋長期尋找沒有結果，如今終于找到，了卻了親人一樁心愿。

正在建設的十三墳烈士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