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魯
1946年春,解放軍某部開始攻打位于魯南的日照縣,在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下,日照縣的國民黨守軍被打得落花流水,棄城而逃,解放軍浩浩蕩蕩地進入了日照縣城。在這次戰(zhàn)役中,某部營長費立軻一條腿受了傷,因為部隊接著要攻打郯城,戰(zhàn)事非常緊張。費立軻跟著部隊走了二百多里,傷口化膿,實在走不動了,部隊首長就把他留在了沂蒙山區(qū)的一座寺廟里,并留下一個名叫秋生的小勤務(wù)兵照顧他。
那座寺廟名叫飛來寺,住持和尚法名釋慶,是窮苦人出身。他看到解放軍走到哪里,秋毫無犯,與老百姓魚水情深,認(rèn)識到解放軍確實是人民的軍隊,就對解放軍有了好感,一口答應(yīng)受傷的費立軻留下來。
由于戰(zhàn)爭破壞,廟里的房屋有好幾處塌了。釋慶把最好的房間讓給費立軻和秋生,把廟里自釀的黃酒給費立軻喝,還上山采草藥為他療傷……總之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費立軻很是感動,傷勢稍好,他就起身,幫助寺里掃院子,除荒草……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這天晚飯過后,費立軻和住持釋慶嘮起嗑來。原來釋慶俗家姓名叫毛得年,他是1936年的夏天被討飯的爹送到這兒來的。釋慶的家在日照縣南湖鎮(zhèn),日本鬼子轟炸南湖鎮(zhèn)時,他爹被炮彈炸傷了腿,他娘看到爹不能掙飯吃了,就離他們而去。再到后來,爹也養(yǎng)不了他了,就把他送在這兒當(dāng)了和尚。
兩個人聊了很久,見夜色已深,就準(zhǔn)備各自回房睡覺了。這時,他們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因為這一帶還是國統(tǒng)區(qū),費立軻就機警地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槍,打開保險,走出門去,秋生跟釋慶住持跟在后邊。
他們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聲音竟然來自廟里的那棵樹,那棵老銀杏樹據(jù)說是唐代一位高僧栽種的,距今已經(jīng)一千多年了。古銀杏樹參天而立,遠(yuǎn)看形如山丘,龍盤虎踞,氣勢磅礴,冠似華蓋。費立軻三個人仔細(xì)聽了起來,這時,他們聽清楚了,這一句話驚得他們差一點跌坐在地,老銀杏好像在說:“國軍必贏”,再一聽又像是“共軍必贏”。這句話老銀杏重復(fù)說了六遍,釋慶趕忙跪倒在地,嘴中說道:“佛祖顯靈了,阿彌陀佛!”
秋生初生牛犢不怕虎,舉起槍對準(zhǔn)聲音的出處就要開,費立軻一把把他的槍按下了。他是經(jīng)歷過槍林彈雨的人,與死尸在一起睡過覺,他并不相信老銀杏樹顯靈,只因為這是在黑夜,而且是在國統(tǒng)區(qū),又是在寺院這種清凈之地,輕易開槍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費立軻回了屋,拿出一個手電筒,開始圍著老銀杏樹來回上下地照,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釋慶一臉惶恐地又朝銀杏樹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然后就回屋睡覺了。
一夜不平靜地過去了,雖然這以后費立軻與釋慶都再沒聽到銀杏樹發(fā)出聲音,但幾個人都翻來覆去地沒睡著。
第二天的夜里,那個聲音又突然響了起來,費立軻、秋生以及寺里所有的人都出來聽,有的人聽完后說:“佛祖說,‘國軍必贏,看起來共產(chǎn)黨是必敗無疑的!”有的則說:“你胡說,佛祖說的明明是‘共軍必贏,以后這天下肯定是共產(chǎn)黨的!”秋生怒斥那些說國軍必贏的人是反動派,被費立軻制止住了。
費立軻是個堅定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是個無神論者,他知道這事肯定有蹊蹺,但如果自己搞不清其中緣由,這事肯定會傳揚出去,造成不好的影響。
費立軻又拿著手電筒,圍著銀杏樹轉(zhuǎn)了十幾圈,還是沒找到聲音的來源。而釋慶住持以及諸位和尚虔誠地認(rèn)為佛祖顯靈了,大家一起朝著大銀杏樹跪倒在地,高誦佛經(jīng)。
老銀杏樹每晚講話,一連五個晚上。到了第六天早飯后,廟里來了七八個上香求神拜佛的人。他們到神像面前燒香,后來到院子對著老銀杏樹納頭便拜。原來,老銀杏樹會說話的事,已經(jīng)被下山買糧的寺里和尚傳揚出去了。
這些香客白天上完香,晚上并沒有離去,而是到銀杏樹跟前,席地而臥,想聽聽大銀杏樹說話是否空穴來風(fēng)。
老銀杏樹沒有讓他們失望,到了月上枝頭的時候,它突然“開口”了,樹下的善男信女紛紛下跪磕頭如搗蒜,自然地,他們一部分人把那句話聽成“國軍必贏”,一部分人聽成“共軍必贏”,并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傳播到了更加廣大的地區(qū)。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地,到了第十天,到飛來寺上香的善男信女就猛增到二百多位了,費立軻知道這樣下去會鬧得人心惶惶,對社會安定非常不利,于是每天都在老銀杏樹下轉(zhuǎn)悠,想把這件事搞個水落石出。釋慶住持看到香客這么多,他們多多少少都給廟里捐點錢,寺里香火旺盛,收入一天比一天多,臉上掛滿了笑容。他又見費立軻日夜為此憂心,就勸他不要較真,不就是銀杏樹說話嗎,是它說的能怎么著?不是它說的又能怎么著呢?見費立軻不聽勸,他就沉下臉說:“老銀杏樹給小寺帶來了人氣、香火,這樣下去,重修飛來寺的錢就有了,費施主可不要把這好事給攪黃了,否則,小寺將容不下您這尊大神!”
見釋慶心里打的是這個小算盤,費立軻就不與他說了,自己偷偷地尋找線索。
這天晚飯后,費立軻又和秋生來到了老銀杏樹下,他嘴里咕噥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這時,一個骨瘦如柴、賊頭賊腦的人圍著廟打轉(zhuǎn)轉(zhuǎn),費立軻一看來了這么個人,立刻提高了警惕。他朝身邊的秋生使了個眼色,秋生會意,悄悄靠近那個人,猛地從大樹后撲上去把他抓住了,那個人失聲喊道:“干什么,為什么抓我?”
費立軻在一間佛堂對那人進行了審問,那人說:“我叫鄖各軍,是三十里鋪的。我是來找鳥的?!辟M立軻說:“什么鳥?”鄖各軍說:“找會說話的鷯哥?!?/p>
這時住持釋慶進來了,他一看這個骨瘦如柴的人說,“這不是三十里鋪的鄖大少爺嗎?”釋慶扭頭對費立軻說,“這個人是三十里鋪鄖財主的少爺,他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勛財主死后,他把家產(chǎn)敗得干干凈凈!”原來,鄖各軍喜歡賭博,還喜歡養(yǎng)鳥,他養(yǎng)了這一只名叫小黑子的鷯哥,每天只教它一句話,那就是“各軍必贏”,每次出去賭博前,他都要讓那只鷯哥說上好幾遍,圖一個好彩頭。
費立軻聽到這里什么都明白了,原來所謂的老銀杏樹說話,竟然是一只鷯哥在作怪呀。而且那句話不是國軍必贏,也不是共軍必贏,而是各軍必贏呀!因為在這一帶的方言中,“各”字聽起來有些像“國”,也有些像“共”。至于自己為什么看不到說話的是什么東西,那是因為鷯哥的羽毛是黑顏色的,視線不清的夜晚自然看不到了。
這時天已黑了,費立軻與鄖各軍來到老銀杏樹下,鄖各軍大喊了一聲“小黑子”,就見一只鷯哥撲扇著翅膀飛到了鄖各軍的胳膊上,勛各軍高興得跟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
周圍的老百姓知道此事后,再也不給老銀杏樹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