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凌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而天地自然,萬古長青。如何在短短的幾十年中讀懂人生,明白自己,確實是件不易之事。這真的要借助自然之力量,造化之智慧,開悟自己的心靈世界。
生命與生活是一本打開的書,體悟與行走是修為的過程。古人在藝術中的修為是漸進的,生命是逐步成長的,而內觀心性、外取造化,是其不二法門。生命在發(fā)展中的變化,通融、自洽、完善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底色,繪畫的呈現離不開生命的底色,生命內在的獨立顯現又離不開自由的智慧火花。
當我拿起油畫筆就意味著翻開了西方文化的一頁,西方的取經讓我認識了一種完善的精神表達方式。而中國文化永遠是我心中揮之不去、取之不盡的文化精神源泉。今天的我們面臨的是文化的多樣性選擇,而我于東方文化的方向選擇又是回歸母體的一種必然,也是一種內在心性發(fā)出的自然聲音。這種召喚讓我這近20年選擇了踏遍青山,選擇了與自然精神共呼吸的一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
洪凌 《雪入松山》 布面油畫 415cm×250cm×3 2015年
90年代的生活清苦、平靜、單純,讓我的心情能上溯到遙遠的宋代。那是一幅向范寬、郭熙、李成表示敬意的畫。由此我轉入田園,將一個我生活了近30年的大都市放下,再放下,在皖南的大山中度過了整整20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去尋找臨近自然的輕松。與山水為伴讓我的心靈得到解脫,讓我完成了心靈純化之旅。我視這20年為我的心性回歸之路。
90年代我轉過身去面向自然的時候,就表明了我的態(tài)度、我的選擇與方向。把自己的創(chuàng)造交給自然,交給傳統(tǒng),交給山水。與背后喧囂的城市、人們激昂的生存狀態(tài)漸行漸遠,心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強烈脈搏而跳動,與中國的萬千大山相唱和。我希望自己的精神隨著目光所及,在山川的流轉中得到慰藉。我希望解讀大山的神秘,聽懂它的言語,融入它的懷抱,在不斷地內化中找到與自然的默契。
自古以來,東方人在山水的表達中是用心靈在自然中散步。他們平靜到幾乎能聽到自然的呼吸,體會到它們微妙的表情。我希望自己變成一棵樹,有著足夠的定力與豐富的根系,深深地嵌入土壤之中,汲取著深層的營養(yǎng);我希望有挺拔的身軀,迎著八面來風而巋然不動;我希望有巨大的樹冠,分解著來自天上的能量,遮蔽著耀眼的陽光。我希望自己像一片霧:當霧濃密地聚集起來時,遠方如同海市蜃樓空留下一片遐想;當它悄然散去的時候,生活又回到踏實的原態(tài),讓你在前行中有著交錯變向、堅實穩(wěn)健的精神狀態(tài)。
我這20年的創(chuàng)作是在山水的包圍之中,是在與自然的共同呼吸中完成的。面對山水我的眼光變得越來越挑剔,心靈變得越來越敏感。自然的容顏在四季的轉換中變化著,日月輪轉、雪霧彌漫、雷鳴閃電、大雨滂沱、江湖歌唱、長河落日、月初飛鳥、生命常綠,在天地交合中萬物流轉。我躲避著課堂曾經教給我的眼光,那是物理的眼光,那是機械的眼光,那是科學的眼光,那是冷靜的寫實需要的眼光。而自然教給我的是用心靈來觸摸,目光只是心靈的閃念,它是犀利的、深邃的,亦是挑剔的、柔情的。它是一種忘我的審視,溫情中的感懷。它時而在樹梢上,時而躍入蒼穹,時而在交錯繁茂的叢林中,時而落在枯葉、雜草、亂石、深潭、小溪、根系、巖層、泥土、苔跡上,讓我體會到變幻、交錯、拉扯中無限豐富的自然神態(tài)。它們的和聲是視覺的歌唱。當你走近自然便能夠感受到來自遠古的力量在催動著你,你會驚奇地發(fā)現前人的足跡,循著那些足跡你會看到一個一個的身影,看到李成、范寬,看到馬遠、夏圭,看到黃公望、董其昌,看到弘仁、石溪,感到他們神、魂的歸宿,那些在解讀自然中的心得和創(chuàng)造出的范本。你就會強烈地體會到山神與人神的舞蹈交歡,就會自然地接住他們手中的鑰匙,逐漸地打開心靈與自然之間的那扇窗。
洪凌 《春野》 布面油畫 80cm×600cm 2016年
洪凌 《殘雪》 布面油畫 140cm×200cm 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