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
和中學生說作文,是有點犯躊躇的事。因為就中學而言,作文作得好的,其實已經(jīng)是作家水平,他只是還沒有練出來,沒有成名而已。
眼界局限在“校園”“爸媽”“朋友”跟前,作文功底已經(jīng)有了,視野卻是“在窗前,在門前”——這是現(xiàn)下絕無辦法的事,因為你要考學。考學也不只是“作文”,因為你要吃飯,那就需要找工作,你業(yè)余搞創(chuàng)作——作文吧——還需要一個好的身體——社會于作文制約的因素太多了。你為這一切奮斗,大學也上過了,工作也有了,身體也不錯,一個沉重的家庭包袱又落在肩上。上有老,下有小,中有妻子兄弟……好,再努力,這些困難也克服了,這時的你,文思卻衰竭了,已經(jīng)夠不上你的中學作文水平了。談何發(fā)展成社會人文意義上的作家呢?所以,我有個奇怪的想法:中學生中蘊有大群作家坯子,大家作馬拉松式的跑或走,愈走人愈少,到最后也可能剩余個把,也可能一個不留全部淘汰。謂予不信,你胡亂找一張中學生自身的作文報,那生動、那鮮活、那機靈活潑……常使人興奮難以自已——再找一張大學生辦的作文刊報來看:唉……真的……
作文是什么?就我自己的體味,是人類感覺流動的表述與告訴?!拔壹液笤河袃煽脴?,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還是棗樹”,類似如此言談,倘使處于小學生筆下,老師會狠狠勒上紅杠,眉批“啰嗦!直接說有兩棵棗樹不就得了!”。然而他實際上說的是后院的單調(diào)、枯燥、平淡……還有捎帶凄冷的這些意味。
作文不是數(shù)學題,1+1絕對等于2,作文它不講理,講的是情,關懷的是人心里的“昧昧之音”。但這話又不能說死,說“水派”講流動、講連貫、講情感的激越與溫婉,凄絕與冷幽,熱烈與歡情……也還有山派——就如硬派小生,字字金石相撞,環(huán)環(huán)扣接不弛,行文如庖丁解牛,解縫入骨若中天黃鐘大呂之樂……然而不管什么作文,我看都要講究自然,就是劉勰《文心雕龍》里講“文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罷。
這只是一點感受,我在一間中學和同學們交心,說作文其實沒有秘訣,倘有秘訣,我的女兒早就成了作家了。她不是,你們可以相信“沒有秘訣”的話“不我欺”。
作文其實也是歌手在詠唱,作者心中的悲苦、歡樂、絕望、希冀,都透過這鈞天之樂向所聽的人(讀者)傾訴,賺得一絲會心的微笑或感傷。就為尋找這樣的認同,作文的作者和讀者都在苦苦地找尋。也就是如此而已,而已罷了。
摘自《隨性隨緣》(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