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舊

角落里立著一輛自行車，布滿了灰，生滿了銹，鈴鐺不再作響，剎車早已磨損，仿佛久戰(zhàn)沙場而老去的將軍，除了威嚴什么都不復(fù)存在了。

它也曾經(jīng)年輕過——光亮的軸輪，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坐墊，還有被母親無數(shù)次擦拭過的黑漆漆的車身。它是那個時代里的輝煌，承載過我和母親的歲月。

小的時候，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而且在我能夠騎自行車的年紀之前，我們家僅有這一輛。所以不用說，我和母親都很珍惜它，就像對待犁田的老牛一樣。

它的后座曾經(jīng)安過小椅子，那是母親送我去幼兒園的時候裝上的。本來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可是有一天路人提醒她注意后座，母親回過頭看見我竟然把腳伸了進來還站在了小椅子上屁顛屁顛地晃著身體，嚇得她趕緊停了車。母親說從那以后她總是習(xí)慣時不時地回頭查看后座的情況，即使后來座位上再也沒有我。

其實我想過我之所以能夠那么大膽地在椅子上“跳舞”，原因之一大概是我母親騎自行車的穩(wěn)當(dāng)。母親騎得很穩(wěn)卻也很慢，上課快要遲到的時候我也會催促她快點兒，她一邊應(yīng)答著一邊奮力踩，可依舊很慢……于是為了避免遲到，我總是要睡眼蒙眬地就起床，在后座上打著哈欠，看著路邊的小攤小販慢悠悠地往后倒，晨跑的人們一個一個地超越我們，而我只能無奈地一口一口地咬著包子。

這樣的生活似乎很慢很無聊，但那段時間里我卻很快樂，這要得益于母親的黑色幽默。比方說有一次母親讓我陪她去買鍋（那時候還沒有平底鍋，都是那種圓底鍋），買了之后卻發(fā)現(xiàn)放不進車籃子，后座上還得搭我，然后她看了看鍋又看了看我，我突然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果然最后母親的“妙計”就是她拿了兩條繩子把鍋綁在了我的后背，連人帶鍋地帶走。我一開始也很不愿意，我媽是這么恐嚇我的：“要么帶鍋，要么帶鍋和你，你自己選吧”。結(jié)果這一路上我都覺得路人在看我們這對奇葩，從此母親還給我起了個“伍羅鍋”的外號。

再后來，我終于到了要學(xué)習(xí)騎自行車的年紀，母親決定用她那黑亮的“鳳凰牌”來協(xié)助我。以前的自行車中間都有一條橫杠杠，所以母親上車的方式按照她的說法就是“先遛一段，然后飛身上腳跨過橫杠”。聽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可不容易，單是“遛”的那一段我就學(xué)了好久，結(jié)果學(xué)會了“遛”卻發(fā)現(xiàn)因為太矮所以跨不過橫杠，再加上好幾次把她的愛車直接摔在地上，母親用一臉“車痛在我心上”的表情和充滿無奈的語調(diào)告訴我“你還是先騎三輪車吧”，最后我就像大多數(shù)小孩一樣循規(guī)蹈矩地完成了從步行到騎行的進化。

我學(xué)會騎自行車之后，家里不僅多了一輛自行車還多了一輛電動車，可是母親騎電動車的速度并不比自行車快多少。有時候還很郁悶地告訴我，她每次開電動車都被騎自行車的人超越的這種感覺非常不爽，于是她便把電動車送了人，又騎回了她的“小鳳凰”，每日慢悠悠地逛倒也挺愜意。

可是所有的東西都會有保質(zhì)期也會有報廢期。母親的自行車壞了修，修了壞，換過輪胎，改過車軸，終于有一天修車師傅給母親下了自行車的“病危通知單”，“這車下次再壞啊，直接換掉別來找我啦。”母親滿臉愧疚地點點頭，撫摸著愛車，回家給它最后一次擦了車身，上了鏈條的機油，然后就讓它光榮地退了休。

雖然已經(jīng)很久沒用過了，可每次提起它的時候，母親總是很自豪地對我說：“別看它現(xiàn)在這樣，擦了灰一樣能騎！”

對于母親來說，“小鳳凰”是她這輩子騎過的最好的自行車，換作其他的她都不習(xí)慣，而對于我，“小鳳凰”是我坐過的最舒服最安全的車，再也沒有哪輛車能抵得過它，就像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即使年老色衰，威風(fēng)仍不減當(dāng)年。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