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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類型學(xué)視角下江南私家園林空間形態(tài)分析

        2019-08-02 08:09:32劉正浩
        園林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私家園林山水園林

        劉正浩

        童寯先生在《江南園林志》中提到“園之布局,雖變幻無盡,而其最簡單需要,實全含于‘園’字之內(nèi)。今將‘園’字圖解之‘口’者圍墻也?!痢咝嗡莆萦钇矫?,可代表亭榭?!凇志又袨槌亍!隆谇八茦渌剖?。”[1]其中能見園林構(gòu)成的四大要素,即圍墻、建筑、水池、栽植,這些園林要素通過幾種空間結(jié)構(gòu)進行搭配、組合,從而形成某種特定的空間形態(tài)。這種將園林要素獨立出來再進行組合搭配的方式,與羅西在《建筑類型學(xué)》中的作用與定義類似,即用某種要素或元素去引導(dǎo)其他要素組合成為一個整體的構(gòu)成原則??蓪⑵浞譃閮刹襟E:對歷史形式抽絲剝繭成具有代表性的個體類型;再將這些類型組合成為新的形式。

        2. 無錫寄暢園

        本文用類型學(xué)理論來研究江南私家園林的空間構(gòu)成,其實也是希望能從江南傳統(tǒng)私家園林中總結(jié)歸納出一些空間類型,以期對江南傳統(tǒng)園林的類型研究能更深入,或能設(shè)計出符合當下需求的新設(shè)計,即“形式(原型)—類型—新形式”??聽柨自?967年《設(shè)計方法和類型學(xué)》中就提出:“類型不僅僅是分類的系統(tǒng),也是創(chuàng)造性的過程?!泵绹ㄖW(xué)會頒發(fā)的研究勛章得主C·亞歷山大在《建筑模式語言》中也提出過類似理論[2]。

        1 類型學(xué)與山水畫的程式化表現(xiàn)

        中國傳統(tǒng)園林與文人山水畫之間蘊含某種內(nèi)在聯(lián)系,不能獨立而論。私家園林園主多為文人,與畫家交好,更有甚者畫家參與造園,園建成之后多請名家作畫留世,有文征明的《拙政園圖冊》、倪瓚的《獅子林圖卷》等。明末造園大家計成“最喜關(guān)仝、荊浩筆意,每宗之”;張南垣曾師從董其昌,“有黃大癡(黃公望)、梅道人(吳鎮(zhèn))筆意”,他們都研習(xí)山水名家畫作,故造園過程中的山水畫意自然而然。

        在山水畫中就有類型學(xué)的影子,如對不同景物或統(tǒng)一景物前后空間關(guān)系的筆墨“干濕濃淡焦”要求;對各種畫面元素“山要高低”“水要縈回”“路須曲折”;對不同作畫地域各類石質(zhì)的皴法要求:“遠樹無枝,遠人無目,遠山無皴”……組成山水畫的諸多元素都體現(xiàn)出了一定的程式化表達方式。

        清代著名的《芥子園畫傳》是最直觀體現(xiàn)山水畫類型學(xué)的例子,畫傳對山水、梅蘭竹菊、草蟲花鳥、人物等單獨描畫,將其中元素進行重新組合或搭配,即可成為新的山水畫作。當代西方漢學(xué)家雷德侯致力于“模件化”研究,此前提出漢字64個筆畫、200多個偏旁按一定秩序就能組合成漢字。此后雷氏注意到山水畫有一定的布局模式,這些模式即便相隔幾百年還是在沿用。

        元代倪瓚于不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三幅山水畫:“江亭山色圖”“秋亭嘉樹圖”“容膝齋圖”(圖1)就有一定的模式存在,相同的構(gòu)圖模式:近景有石組、幾株喬木以及亭子,中景沙汀、遠景遠山,連題跋、章印的位置都類似,這就是類型學(xué)視角下山水畫元素模具組成的畫作。這些類型化的山石、花木、建筑在幾百上千年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過程中,單體技法已經(jīng)無法精進,表現(xiàn)形式極為相似,出現(xiàn)趨同化,于是畫家們的研究方向轉(zhuǎn)為對各元素模具的位置經(jīng)營上,這就是“相似性區(qū)別”[3]。

        2 空間形態(tài)的取決因素

        2.1 選址相地的影響

        計成在《園冶》相地篇中提到“相地合宜,構(gòu)園得體”,園林空間結(jié)構(gòu)以相地為出發(fā)點,分為六種地塊環(huán)境解釋如何進行構(gòu)園,脫離“相地”的園林空間,無可取之處。明人王心一在營筑“歸田園居”時也指出:“地可池,則池之;取土于池,積而成高,可山,則山之;池之上,山之間,可屋,則屋之”[4],以此達到“山林地”中的“自成天然之趣,不煩人事之工”。

        江南私家園林以蘇州園林為主,“如園之,必向幽偏可筑,鄰雖近俗,門掩無嘩”,多為“城市地”,擇幽而建,因地勢平坦,相地一般多考察園外是否有景可借,“鄰借杏花遠借塔”,如拙政園遠借東面北寺塔等。

        3. 揚州影園(修復(fù)圖)

        4. 蘇州北半園

        5. 蘇州網(wǎng)師園

        “山林地”代表作為無錫寄暢園(圖2),園林布局為池水南北橫陳,池西側(cè)假山堆疊承接惠山余脈,園內(nèi)營造山林意;池東地薄臨城,興造連廊,串聯(lián)知魚檻、涵碧亭等亭榭;園內(nèi)建筑與山林隔池對仗,框出“城市山林”的“山—居”意境。

        “江湖地”代表作為揚州影園(圖3),建于揚州城外西南隅的南湖長洲之上,“前后夾水,隔水蜀岡,蜿蜒起伏,盡作山勢?!盵5]選址四面環(huán)水,遂洲內(nèi)凹處造池,以水穿針引線貫穿全園,使園內(nèi)外水景相交融。東側(cè)疊石以遮擋城墻,北側(cè)筑山營造上下高差,整體布局疏朗自然,以此達到“悠悠煙水,澹澹云山;泛泛魚舟,閑閑鷗鳥”的意趣。

        “相地”除了考察場地本身,還要“相”場外之“地”,即“借景”。計成將之稱為“林園之最要者也”,追求園林從時間、空間上的全方位借景。[6]如拙政園西借北寺塔;寄暢園南借錫山龍光塔,西接惠山余脈;影園北望蜀岡,南眺諸山。相地與借景,前者決定園林的空間氛圍,后者影響園林布局中觀賞點的布置、借景鋪陳的安排,從而影響到園林的空間形態(tài)。

        2.2 空間序列的轉(zhuǎn)合

        園林空間形態(tài)除了受相地與借景的影響外,也同時取決于設(shè)計者對園林空間序列的排布。童雋先生講的造園三境界(疏密得宜,曲折精致,眼前有景),也是對游園過程中的空間序列提出了要求:疏密、曲折才能形成視覺上的開闊與閉塞,而視覺在閉塞的障景與開闊的景物間轉(zhuǎn)化才能“眼前有景”,而不是處處皆景,游與觀在“曠”與“奧”中轉(zhuǎn)換。

        “曠”的園林空間主要是開闊的水面、假山平臺和亭提供的高視點和園外借景。而“奧”則是園林小中見大的表現(xiàn)形式,如建筑分隔與串聯(lián)、假山的組合、池水的延展、建筑與山以及山水組合等,園林各元素都能形成“奧”的狹仄幽靜空間[7]。

        園林空間序列的轉(zhuǎn)合就是曠奧交替的結(jié)構(gòu)形式,如主要空間與小空間的對比;建筑空間與山水空間的對比;山水的疏曠空間與幽奧空間的對比等。這些結(jié)構(gòu)形式統(tǒng)籌于設(shè)計者手中,使得園林各要素間產(chǎn)生制約、聯(lián)通關(guān)系,最終形成完整的園林空間形態(tài)。

        3 空間形態(tài)的類型探討

        3.1 山水空間形態(tài)模式

        3.1.1 圍合空間形態(tài)模式

        在古代遺址中常見閉合的土筑圍墻,選址往往遵循“依山面水、負陰抱陽”原則,既有風(fēng)水學(xué)原理,又能滿足基本生活環(huán)境與局部小氣候需求。這種以山體為邊界的圍合空間形態(tài)沿用至造園中,還引入道家“出世”思想。童雋先生在《江南園林志》曾提道:“人之造園,初以巖穴本性,城市山林,壺中天地,人世之外,別辟幻境”,足見江南的文人期望在喧鬧的市井中,有一片屬于自己的靜謐天地。

        在私家園林中,圍合要素不單單只是山體,還有廳堂樓榭、廊道等建筑體,甚至植物、圍墻。這些元素在整個園林空間中起到“實”的作用,而被“實”所圍合的“虛”元素通常是水面,這也是因為江南私家園林普遍占地面積較小的原因。其中小尺度園林,如蘇州北半園、暢園(圖4),往往建筑體靠墻分布,以連廊相接,以此騰出中心空間的水池,周圍建筑彼此面水,視線開朗。中尺度園林,如蘇州藝圃、網(wǎng)師園(圖5)以及大尺度園林,如留園(圖6),雖然中心要素還是水池,占地面積較大,但圍合要素有不同尺度的假山石、建筑、花木等,組合出的空間變化形式更多,更增添了游園的觀賞性。

        7. 常州近園

        3.1.2 中心空間形態(tài)模式

        在大自然中,孤山孤島立于江河之中,形成“江心島嶼”,隔岸相望,宛若仙境,如浙江溫州江心嶼;海中島嶼如海市蜃樓若隱若現(xiàn),如東海三島就是秦皇漢武夢寐以求的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島,皇帝們期望尋仙求長生藥,派人遠航,并在自家的皇家苑囿中設(shè)置一池三山,幻想成為“吸風(fēng)飲露,游于四海之外”的仙人。除成仙意識的“一池三山”模式外,皇帝苑囿中祭天而筑的“臺”也是中心空間的原型之一,“臺亦孤山也”是山體的象征,而山體就是視覺可以往外擴散的元素。這種“池中有山”的中心空間形態(tài)模式,從秦漢至明清,因皇家園林占地面積大,故都有所體現(xiàn),如北京頤和園、承德避暑山莊,但在江南私家園林中也有營建,如杭州西湖“三潭印月”小瀛洲等。

        在江南私家園林中,小尺度園林多圍合空間模式,大尺度園林往往就有中心空間模式的存在,如拙政園的“一池三島”模式顯而易見,而留園池中的小島取名“小瀛洲”也有類似含義。但是園林空間形態(tài)并非一定二選其一,如留園,以連廊“圍合”,也有池島“中心”,兩種空間模式可以并存,當然和它的尺度大小有關(guān)。

        中小尺度的常州近園(圖7)則是一個典型的“圍合”與“中心”結(jié)合的案例。近園有迥異于蘇州園林的布局方式,以連廊建筑與假山作圍合,池中一大島,島上以黃石疊山,營造峰、崖、洞、臺等山體形態(tài)。山中另設(shè)“見一”亭,未置于山巔,隱沒于山林之中?!爸行摹睄u山與“圍合”建筑連廊等以二橋相連。這種園林布局手法,優(yōu)點在于能產(chǎn)生出兩種觀游體驗,即“園四周觀山水”與“山水中觀園”。前者以連廊建筑為主要游徑,繞園而行,山水無盡;后者以島山為游徑,山間蹬道曲折上下,在“洞”“崖”中輾轉(zhuǎn),視線開合轉(zhuǎn)換,在綠蔭中眺望彼岸園景。

        3.1.3 線性空間形態(tài)模式

        古時先人因取水便利,選址河流谷地建村,久之,發(fā)展成為沿河道的線性村落。在園林中形成線性空間,所觀賞的景物往往也是兩側(cè)的空間限定元素,如建筑、山石與綠植,各元素有線性曲折變化,一層層景物通過各種形式增加空間層次,營造深遠意境。大尺度園林往往以水景為線性主導(dǎo),沿池岸布置各景;小尺度園林則以建筑夾道的游徑或假山蹬道為主線形成線性空間。

        8. 蘇州耦園東園

        9. 嘉興綺園局部

        拙政園作為“城市地”大尺度園林的代表,有足夠面積做“中心”空間,同時大池水中有三座島山,將水面分隔成上下兩部分,沿水面分為兩條東西向線性空間。北側(cè)一條從“綠漪亭”到“見山樓”以北,景致較平淡;南側(cè)一條從“別有洞天”至“梧竹幽居”,沿線景物較豐富,甚至遙對蘇州城內(nèi)北寺塔,形成遠借??v向線性空間為“見山樓”以北至南端“小滄浪”以南,空間層次最為豐富。從南往北,“小滄浪”“小飛虹”以建筑、廊橋掩水,加大景深,又以“香洲”“荷風(fēng)四面亭”“見山樓”等建筑增加層次與游徑駐足點,后以折橋通往北岸。其間,線性空間曲折有致、景域深邃。

        小尺度園林以嘉興西塘醉園為例。醉園屬庭院園林,依附于住宅,廊道亦是串聯(lián)庭園景物的線性空間。從布局來看,總體為三組建筑,兩進院落,每處院落又有墻垣分隔,另留通道,分隔的墻垣也作一進,故宣稱“四進院落”。庭院之中有游徑相接,又以曲折之水溝通幾處院落,折廊、曲徑、縈水均為線性,將宅與院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

        3.2 建筑與山水的構(gòu)成關(guān)系

        3.2.1 山水之間

        在面積有限的園中掇山,山中栽植往往體態(tài)偏小且生長緩慢,以突顯山的宏偉。如果山的體量不大,而把主體建筑置于山中,會更顯山之卑小。江南私家園林中的主體建筑一般不會置于山中,而是著重將其建于山側(cè)池畔,使之與山水融合,如蘇州耦園東園(圖8),南側(cè)主體廳榭就命名為“山水間”,點出了建筑布局的山水環(huán)境特征。又如嘉興綺園(圖9),將主體建筑“潭影軒”立于山抱水縈之中。

        3.2.2 山水對面

        廳堂等主體建筑處于山水對面是江南私家園林的主要形態(tài),隔岸觀山,廳堂與山水成關(guān)照之勢,山中有亭為視覺焦點,同時也是游山路徑的停駐點。如蘇州怡園、留園、拙政園等(圖10)。

        3.2.3 山之側(cè)面

        隨著造園技術(shù)的進步以及園主的意趣,廳堂和主景假山的位置關(guān)系更為靈活。主體建筑不再面對主要山水,可置于一側(cè),如無錫寄暢園、吳江退思園等。寄暢園西側(cè)假山營造山林意,廳堂坐北朝南置于園北,假山位于廳堂之側(cè);退思園整體布局以水為主,水形根據(jù)兩條軸線展開:一條從西北角“攬勝閣”至東南角“菰雨生涼”,另一條從石舫“鬧紅一舸”至東北“角水灣”,兩條軸線垂直而設(shè),同時與正南向的主廳堂“退思草堂”呈45度角。廳堂對景石舫,而山作為其中的次要元素置于廳堂(園)東側(cè),亦作石舫的斜向?qū)啊?/p>

        另外,主體建筑如廳堂,可脫離開主要的山水空間,與較小尺度的其他建筑組成主要的山水空間,如網(wǎng)師園的“灌纓水閣”“藝圃水榭”“耦園山水間”等。

        4 傳統(tǒng)園林空間模式的類型化特征

        4.1 邊界完整

        10. 蘇州怡園

        受道家“壺中天地”思想影響以及防盜、阻隔等功能,江南私家園林往往圍墻高筑,不僅園宅與城市相對獨立,宅與園以高墻分隔,另有圓洞門、牌匾、假山等暗示宅園之間的空間轉(zhuǎn)換。

        4.2 要素類型化

        童雋先生將“園”字拆解為園林中的圍墻、屋宇、池水、植被等要素,而計成在《園冶》中,將相地、立基、屋宇、裝折等早已分門別類進行羅列,另設(shè)二級分類,如“立基”之下又可分“廳堂基、樓閣基、門樓基、書房基、亭榭基、廊房基、假山基”,并有對應(yīng)營造方法。文震亨的《長物志》中關(guān)于園林部分有“室廬、花木、水石”等章節(jié)的分類詳述;張南垣提出“平岡小坂,陵阜陂陁”“大山之麓,截溪斷谷”等理論,把江南私家園林山水營造的概念,抽絲剝繭為一個個類型化的模件,而后人則是將這些模件進行組織運用。

        4.3 空間形態(tài)類型化

        即上文所述的“圍合、中心、線性”等山水營造形態(tài),以及建筑與山水之間關(guān)系的幾種類型。

        4.4 游觀特點化

        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說道:“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這既是山水畫的“綱領(lǐng)”,也是園林的目標。這種“游觀”的體驗方式迥異于日本枯山水庭院的“靜觀”“游目”,但在游廊、折橋、深丘洞壑等“游觀”路徑設(shè)計上,具有類型化特點。

        5 結(jié)語

        江南私家園林上下千百年歷史,同一類型的私家園林在不同環(huán)境、不同設(shè)計者手中,經(jīng)多樣化的社會審美意識與園林使用功能,最終設(shè)計出的作品也是形態(tài)萬千。本文主要以清中期的蘇州私家園林為例,從私園所處的時代、相地,以及園主的意趣、財力、設(shè)計等角度,以類型學(xué)方法進行解析、剖視和分類,希望將其中類型化的模件進行重新搭配和組織,運用到現(xiàn)代設(shè)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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