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燦

竇國柱幾回首揚州情結(jié)

竇國柱（1901-1978），揚州三劍客之一，少年時，師從周煥文習藝，與周煥文之子周德裕切磋棋藝，因周德裕長竇一歲，竇稱周德裕為大師兄。1920年前，一次各路高手來張毓英家比賽，竇對南京萬啟有的棋藝和幽默特別有好感，遂邀萬啟有到家中住了一段時間。萬啟有年長竇國柱六歲，水平高出竇一、二先。萬在竇家住了一年多時間，兩人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萬幫竇料理店務(wù)，閑時對弈，竇的棋藝水平提高很快，到萬啟有離開揚州時，兩人的水平已在伯仲之間。竇不僅棋藝水平長進，棋藝風格受萬的影響也有了改變，由擅長攻殺到兼有善用馬兵的細密。上世紀30年代竇國柱離開揚州到蘇南一帶闖蕩，勝多負少，因棋風綿密，被稱為“絲棉老虎”，由此也奠定了竇國柱“揚州三劍客”的地位。

竇國柱的父親經(jīng)營一間“九如齋”茶食店，坐落在左衛(wèi)街（今廣陵路），前店后作，老揚州幾乎都知道。后其父年老，1920年前后交由竇國柱經(jīng)營。竇國柱因沉湎下棋，疏于店務(wù)，入不敷出，最后轉(zhuǎn)讓于人，這是導(dǎo)致竇國柱后來成為職業(yè)棋手的一個經(jīng)濟因素。關(guān)于這一情節(jié)，有一個故事。棋友王正海早年做木工，1974年王與另一位工友在蔣家橋一戶人家打家具，中午休息時下棋。七十多歲的女主人對他們說，下棋玩玩可以，沉溺其中就要誤事，我家兄弟就是因下棋把店下關(guān)了的。王因好奇，探問她兄弟是誰，女主人說出了竇國柱的名字。王一聽如雷貫耳，忙問端詳，女主人遂細述了當年竇國柱因棋賣店的過程。我小時候上學每天都從“九如齋”門前經(jīng)過，其實店已經(jīng)換了主人，直到1964年揚州副食品商店建成開業(yè)前，“九如齋”仍在原址。竇國柱因在揚州有親人，曾多次回到揚州。

竇國柱不但象棋達到國手水平，圍棋亦有相當造詣，被稱為棋壇“雙槍將”。朱劍秋回揚時與揚州最高水平的姚偉鼎下圍棋，互有勝負。提到竇國柱時，朱說，竇的圍棋水平在自己之上。

竇國柱每次回揚時，楊兆宏總要約一班棋友為竇接風，在富春茶社吃早茶，竇與揚州棋友都很熟識，關(guān)系也很好。

1959年，竇在揚州時，接到鎮(zhèn)江棋界的邀請，訪問過一次鎮(zhèn)江。竇為提攜后進，點名攜我同行。當時揚州還有其他人一同去的，具體有哪幾位，今天已記不清了。鎮(zhèn)江的組織者大概是棋協(xié)，我認識的有王迪文，王是王浩然的嫡孫，那天竇國柱與鎮(zhèn)江名手周順發(fā)作表演賽，室內(nèi)小房間下棋，外面有人掛大盤講解，我則在室內(nèi)一旁觀摩學習。

雙方坐定后，竇提出猜先。鎮(zhèn)江的主人很客氣，要竇國柱讓先，竇先是不肯，禁不住主人堅持，勉強同意了。中局時局面膠著，變化很復(fù)雜，最后周順發(fā)獲勝。因為是表演賽，掛大盤，雖然不用計時鐘，雙方下得都不慢，一局棋用了不到兩小時，應(yīng)觀眾要求，雙方再下一局。第二局主人仍要求執(zhí)先，竇站起身說，這位周先生水平很高，我實在不能讓先。于是第二局竇國柱執(zhí)先，最后弈成和局。后來，周順發(fā)于1960年省賽獲第五名，當年進入省專業(yè)隊，多次代表江蘇省參加全國賽，是江蘇省隊的主力隊員。竇當年已年近六旬，能堅持對弈4小時，已勉為其難了。

竇先生給我的印象是位忠厚長者，為人隨和，對晚輩和藹可親，與我單獨相處時，問長問短，就像長輩一樣，全無高手的作派。

竇國柱到揚州就像回到了家，遇有棋友求對局，從不推辭。竇性格中還有風趣幽默的一面。1965年竇在揚州時，楊兆宏在棋類俱樂部安排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表演賽，由竇國柱一對二，竇對前面一人下明棋，對后面一人下盲棋，俗稱“腹背受敵”。當天下明棋的是揚州老棋手陸榮海，下盲棋的是16歲的少年棋手朱文浩。明棋的一盤，竇已捉死陸的一只馬，但遲遲不吃。朱文浩走完一步棋繞到前面，悄悄地對竇說，死馬為什么不吃？竇也悄悄地說，不忙，養(yǎng)肥了才吃呢。

竇國柱于1978年在上海逝世，離開我們已有四十年了。

朱劍秋故鄉(xiāng)情提攜后進

朱劍秋（ 1909-1994），是“揚州三劍客”中出道最遲、年歲最輕的一位。青少年時期，朱在揚州讀過初級師范，當過小學教師。

關(guān)于這段經(jīng)歷，我在七十年代曾當面問過劍秋先生：教的什么功課？先生回答：教過幾何。可知先生也曾在初中任過教，而且他的知識文理兼收。

民國初期，揚州棋風極盛。受此熏陶，朱劍秋年幼時就酷愛象棋，在讀書和任教之余，刻苦鉆研棋藝，閱讀棋譜，注重實戰(zhàn)，棋藝水平不知不覺間提高很快，到19歲時就已顯露鋒芒。由于坊間弈棋，宜速戰(zhàn)速決，故形成了敢于搏殺的硬朗棋風。

上世紀20年代初，“淮揚三杰”中的王浩然息影棋壇，周煥文去了上海。到20年代中后期，周德裕和竇國柱先后離開了揚州去蘇南闖蕩，特別是1930年前，“棋孟嘗”張毓英一度離開揚州，張氏門庭冷落。這一時期，朱對朱錦堂和楊萬源等人對弈勝多負少，被“淮揚三杰”之一的張錦榮視為勁敵，20歲的朱劍秋成為揚州棋壇的后起之秀。

朱劍秋于1930年進軍上海，在多年的征戰(zhàn)中，棋風轉(zhuǎn)向深沉含蓄，水平日趨成熟。朱1932年獲南京、鎮(zhèn)江埠際賽冠軍，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定居上海。50年代初與董文淵、何順安合稱“華東三虎”，1960年獲全國第4名，1963年獲上海市冠軍。1970年退休后，在上海市少年象棋訓(xùn)練班擔任教練，一生著有多部象棋專著，于1985年獲象棋大師稱號。

朱劍秋離開揚州后，對家鄉(xiāng)懷有深厚的感情。建國后，朱多次回到揚州，或參加比賽，或參與象棋活動，到晚年更多的是探親訪友（主要是棋友）。朱關(guān)心揚州象棋的發(fā)展，指導(dǎo)和提攜后進，貢獻良多。我的回顧僅限于親歷親聞，自然會掛一漏萬。

朱退休前回揚州次數(shù)較少，主要是參加比賽，與棋友較少交流。1970年退休后，回揚州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無論是受邀還是探親來揚，都與棋友有了更多的互動。朱為人謙和，從不擺名手架子，既下象棋，也下圍棋，有時也應(yīng)邀到棋友家中弈棋。一次與俞壽康對弈，俞主動請朱讓先。俞1956年曾獲市賽亞軍，是揚州一流水平。中局時俞局面占優(yōu)，開始左顧右盼，面露喜色。朱有覺察，但并不計較，只是認真思考。最后朱贏下了這一盤，并在復(fù)盤時加以評述，指出關(guān)鍵著法的得失。俞輸?shù)眯膼傉\服，事后盛贊朱的中局功力和棋品。

朱與楊兆宏有私誼，但并不下棋。一次朱應(yīng)邀來揚，楊兆宏安排了一場與朱劍秋的表演賽，是在體育館下的，掛了大盤，結(jié)果是和棋。據(jù)我所知，除了正式比賽，楊從不與朱對局，這場活動有違楊的一貫做法。當然，站在朱的角度，在家鄉(xiāng)下棋，肯定不能不給楊的面子。

朱關(guān)心揚州青年棋手的進步，70年代樊文光等一批青年棋手成長起來，在省級比賽中也取得了一定成績，朱在揚州時與他們也有過多次對局。

1979年，朱應(yīng)邀來揚，住九巷招待所（今珍園），朱與我下讓先指導(dǎo)棋。有一盤下到接近殘局時，我僅少一兵，但大子占位較差。我奮力防守，最后還是輸了。朱鼓勵我說，這盤棋你是前面下壞了，后面下得很頑強，雖然輸棋，已經(jīng)盡力了。還有一盤棋，中局時朱已反先，我苦思對策，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路變化，接下來雙方都是必然著法。演變的結(jié)果，雖然仍是黑優(yōu)，但紅方有一個依棋例不變作和的機會。后來下到了紅方一捉一閑，朱沉思良久，選擇了變著。變著后，紅由劣變優(yōu)，最后紅勝了。局后我請教朱，為什么不選擇不變作和呢？朱笑笑說，要是比賽，自然就和了，我選擇變著是想考考你的棋力。

70年代到80年代初，我曾幾次去上海，拜訪過劍秋先生。劍秋先生家在黃浦區(qū)山東中路，住在三樓緊靠樓梯的一間，不足20平米，陳設(shè)簡單但很整潔。前幾次去，劍秋先生都和我下指導(dǎo)棋，告訴我他在少年宮教棋，也會詢問揚州象棋的狀況。1981年最后一次拜訪時，先生年事已高，不與我下棋了。他說有一個學生，住在樓下，曾得過區(qū)賽冠軍。朱下樓找來這位棋手（我忘記名字了），與我分先下了兩局，劍秋先生在一旁觀戰(zhàn)。

1980年以后，朱劍秋先生很少再回揚州，但他的聲容笑貌仍長久留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