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丨■楊煜函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那傾國傾城的貌，霜雪凝脂的膚，不及那瑩瑩若雪的骨，從最深處透出攝人心魂的香。

我坐在小船上，看著劃船的大姐慢慢搖動著船櫓，在碧綠的河水里劃出一道道的水紋，河水微涼，浸濕了岸邊的綠絲絳。船慢慢搖著，大姐口中唱著悠揚的曲調(diào)，伴隨著來來往往的人聲和船櫓打出的水花聲，一點一滴的，將時光慢慢傾瀉而下，仿佛陳年的女兒紅開了封，聞著便醉了。

溫柔鄉(xiāng)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唐朝詩人韋莊的金陵圖，雖是一首吊古傷今之作，但空靈蘊藉，寫出南京的神韻。六朝古都，金陵舊夢，所有的繁華隨風而去，只有那臺城綠柳一如往昔。

南京，其實我更喜歡金陵這個名字，因為這兩個字充滿了煙火氣，讓人在模模糊糊之中就能看見這座城的前世今生，這里雖然也是歷史烽煙堆砌，不似西安那樣莊重沉穩(wěn)。那一次我住在南京的一條老街里，路邊有高大的法國梧桐，路面被樹根撐了起來，雖老舊卻潔凈的石板上，金色的陽光隨著樹影來回搖曳，聽風從耳邊滑過，沙沙作響。我告訴朋友我到南京的時候，他還問我，當年那些飽含愛意的梧桐還在嗎？應(yīng)該是在的吧，還可能長得很好，都深深的扎根在這座城里了。我喜歡在行走時看路邊的老人們，他們會十八般武藝，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公園里的一位老人彈得一手好月琴，珠翠落地般的聲音讓公園更加閑適優(yōu)雅，月琴聲音清脆，像小姑娘唱的吳儂調(diào)子，也讓我想起在北京城的胡同里的馬路邊上，二胡老爺子的京片小曲。一南一北，莫名的和上了調(diào)。

當天下午出了門，我便在秦淮河畔溜達了一天，從陽光正好一直到華燈初上，初夏的夜晚，天空是一卷寶藍色的綢布，深邃濃郁。白日里的清風雅靜，到了夜晚便萬種風情，河邊掛著大紅燈籠，閃爍的微光倒映在水面上，一只彎曲的木櫓在河面攪動，攪碎了這一路綽約嫵媚。黑色的河面與紅色的燈籠，還有月色散落的碎金，一轉(zhuǎn)眼便讓人回到當年金陵城的風流時光，倚欄搖扇的美人與上京趕考的書生，不過匆匆一眼，便永遠留在了對方的眼眸中。

夫子廟里燈火闌珊，貢院里筆墨書香，秦淮河畔小曲咿呀，明孝陵神道悠長，中山陵登高望遠，還有寺院的鐘聲撞在路邊的紅葉上，颯颯作響。離開南京的那天早上下著雨，濕瀝瀝的，還伴隨著霧氣，朦朦朧朧的。我站在站臺上看列車撞進雨幕中，雨水在車窗上被拉成一條直線，在車停后才落下來，留在了這座如夢似幻的城市里。

梨園夢

我于初夏之際來到這姑蘇城中，雖是夏季卻沒有晴空萬里而是剛剛下過一陣小雨，青石路被雨水打濕，光滑的路面反射著燈光，雨水聚集在路邊形成一個小水洼，車水馬龍的穿行中，水中的倒影也在搖搖晃晃的，仿佛看見了老舊的弦樂聲回蕩在姑蘇城里，久久不曾散去。

我住在獅子林旁邊的酒店，通過酒店的窗可以看見園林中的幾叢翠竹，輕輕的在風中來回搖晃，當我真正走進獅子林中感受卻又不一樣了，只有身臨其境方知這園林之中的意趣。就像杜麗娘，不到園林不知春色如許，園中亭臺樓閣與紅花綠柳交相輝映，碧水環(huán)繞著假山石，大群的錦鯉游過九曲橋，偶有一尾小魚會躍出水面，透明的魚尾拍打著水面，撲通一聲，便攪亂了這一池春水。

除了領(lǐng)略蘇州園林的精致外，我到此還有其他的目的，這個目的便是聽一次昆曲。昆曲是百戲之祖，在過去昆曲最流行的時候，蘇杭地的大戶人家會在家中的園子里設(shè)下戲臺，家中設(shè)有戲班子，在閑暇和來客之時便開場唱戲，那時的昆曲是風雅之士的座上賓，戲文雖是兒女情長但辭藻華麗，用典十分講究，故事也是曲折離奇，引人入勝。

那天下午我坐在昆曲館的門檻上，門口的水牌掛著今日的曲目，《牡丹亭》正是唱到驚夢的片段，粉妝的佳人水袖蹁躚，蓮步輕移，未有驚夢怎得尋夢。這時候天上飄下了絲絲小雨，潤濕了館前的石階，雨絲細細密密地親吻著我的臉頰，地上的水霧也開始上升，我眼前也開始變得朦朧起來，在婉轉(zhuǎn)的戲腔里，七月七的長生殿、小紅娘的圍棋盤、點點飄殘的桃花雨都在這朦朧的梨園中裊裊升起。一曲唱罷，無論是大丈夫的滿懷壯志，還是牡丹園里的兒女情長，一扇虎度門，隔開了夢與現(xiàn)實，內(nèi)外皆是一方天地。

最后一日，我于傍晚時分抵達寒山寺，雖不是白霜落降的季節(jié)，我亦不是乘著夜泊客船的旅人，但是我也想看看江楓漁火和夜半鐘聲在搖櫓蕩開水面時破碎在月光下的景色，看著路燈在河面上搖搖晃晃，船櫓把水中的一切都攪碎，卻攪不碎千年前留在此地的滿船愁緒。

姑蘇三日，無論是溫暖陽光里的園林、綿綿小雨中的戲文、還是清冷月色下的漁火，都已經(jīng)畫進了眼中，刻在了心里，伴隨著夜幕沉沉睡去，恍恍惚惚的一船清夢壓了星河。

水中月

“杭州美景蓋世無雙，西湖岸奇花異草四季清香。”這本是太平歌詞《白蛇傳》中的唱詞，而白蛇傳卻是在杭州西湖流轉(zhuǎn)至今最為動人的故事，許仙白蛇配良緣，游湖借傘牽紅線。小時候看著電視上的白娘子，白衣飄飄，清雅秀麗，小青兒亦是古靈精怪。

在西湖邊散步，無論是天氣晴朗還是綿綿細雨，西湖總是又不一樣的風情，只有體驗到了才會明白為何從古至今的文人騷客們會如此喜愛西湖景色。我來杭州一定會來西湖，圍著西湖的周邊走上一圈，有時陽光正好，涼亭里有老年人組成的弦樂隊，吹拉彈唱好不快活。也有占領(lǐng)一小片空地跳舞的叔叔阿姨，他們與一般的廣場舞不同，跳的是兩人的交誼舞。穿著都很是講究，叔叔們白襯衣白的晃眼，西褲更是熨的平平整沒有一根褶子，阿姨們則是鮮艷的舞裙，頭發(fā)整齊的梳在腦后，當優(yōu)雅的樂聲響起，叔叔阿姨們翩翩起舞，隨著動作的大方舒展，裙擺也隨著西湖的風飄揚起來，還有蘇堤上來往的游人和晨跑的居民，湖里的荷花輕輕地搖擺，西湖岸的清晨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边@是蘇軾的西湖上初晴后雨中的一首絕句，四句話將西湖的景色概括了起來，當我坐在西湖岸的長椅上，這些詩文就在某一瞬間浮現(xiàn)在腦海里，原來并非是忘記，只是沒有感同身受而已。從起初的陽光明媚到后來的細雨霏霏，從陽光下西湖的波光粼粼到雨后山色朦朧的煙波浩渺，全部都盡收眼底，古人誠不欺我也，只是風流人物都已逝去，唯有這西湖容顏永駐。

從早到晚，從旭日初升到雷峰夕照，坐在西湖邊即使不動也能感覺到時間在飛快的流逝，拍完照的游客一身疲倦地坐上前往下一站的車，湖上的游船完成了工作一只接一只的靠岸，白色的飛鳥劃過水面歸了巢，盛放的荷花也收起了花瓣靠著荷葉安放好了美麗，所有的一切都在說，你該回家了。

回到酒店，當家人問起我這一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我說我在西湖逛了一天，或許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因為這樣的旅游方式在一些人眼中仿佛就像在浪費時間，其實也不算吧，我只是趁著草長鶯飛，在春風吹拂的季節(jié)和湖水中的月光佳人來了一場約會而已。

江南煙花之地，從古至今留下許多佳話，或許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江南水鄉(xiāng)夢，吳儂軟語，卿卿佳人，幾乎所有來自于江南的印象都是溫柔至極的，就像我因為幼時的一篇《周莊水韻》便對周莊念念不忘多年。我現(xiàn)在都記得課文里作者所描寫的周莊水聲：“往下流淌的雪水仿佛正從石縫中滲出來。細細諦聽，水聲重重疊疊，如訴如泣，仿佛神秘幽遠的江南絲竹，裹著萬般柔情，從地下裊裊回旋上升。”這一段永遠記在了心里，并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忘記或者被其他的東西所覆蓋，盡管最后我也去了周莊，但可惜的是我沒有見到我夢里的那個周莊，沒有滴滴答答回響的水聲。

到現(xiàn)在為止，從燈紅酒綠的大都市上海，到紙醉金迷的煙花金陵，水袖翻飛的幽雅姑蘇，直至最后湖光山色的朦朧杭州，我一路走來，我只覺得這一切都很美，是一種安靜又空靈的美，但是有極具誘惑力，使人流連忘返，依依不舍。這讓我想起一些古時候的民間傳說，當主角走進一棟精致小樓里，耳邊絲竹管弦聲聲不絕，彩衣翻飛美人如畫，雖說這結(jié)局不是紅顏禍水便是黃粱一夢哭笑不得的收場，但是這夢幻仙境誰不想沉醉于此呢，尤其是遇上了透骨生香的佳人，早已酥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