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芷
早在相識以前,她便已聽聞他的名字。他的雕刻技藝冠絕江湖,她從未想過,他竟千里迢迢地從萬花谷趕來,只為聽她撫琴。
一曲終了,他輕嘆:“名不虛傳,天下再無如此妙手?!痹缫蚜?xí)慣了世人的稱贊,她本該淡然,卻因這句褒獎羞紅了臉。他莞爾而笑,眼中滿是柔情蜜意,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淪。
此后,他常來看她。她為他撫琴,也對他訴盡心事。他們的情意日漸深厚,任誰看來,都是一對佳偶。當(dāng)他決定帶她回萬花谷時(shí),她是欣喜的,她從未那樣堅(jiān)定地想要追隨一個(gè)人,直到天涯海角。
“我要為你鑿一座絕美的雕像,舉世驚艷。”她倚在他的懷中,沉醉于他的呢喃,以致不曾發(fā)覺,他的眼角閃過幾許戾氣,陰寒得有些可怖。
她隨他回到谷中,那夜凄寒,月光清冷,他們在屋中對飲,酒杯忽然從她的手心滑落。她渾身癱軟,跌跌撞撞地掙扎求救,恍惚的視線里隱現(xiàn)著他兇殘的目光。忽然,雙手的刺痛將她驚醒。雪亮的刀刃在她的手上剔骨剝筋,而握刀的他發(fā)出了惡魔般的冷笑。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不知他為何要如此待地。淚眼模糊中,只見他的身后呈現(xiàn)出一尊女子雕像,那女子身著白衣,溫婉含笑,卻半點(diǎn)也不像自己。她聽到他喚那女子的名字,聲音癡纏動人,卻刺痛她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這才知道,他所愛之人只有他的亡妻。愛妻病故后,他便生了執(zhí)念——要為她刻出絕美的雕像,讓她的風(fēng)華永不腐朽。他費(fèi)盡心思,將亡妻的容顏雕刻得極為傳神,只有那雙手不得靈感,于是找到了以“無骨琴手”聞名的她。
他需要這雙柔若無骨的操琴之手,只有剖其肌理才能盡得其妙,從而刻成栩栩如生的雕像。她的心頭慘然滴血,原來柔情蜜意全是假的,自己不過是他悼念亡妻的工具。
眼前的男子幾近癡狂,他為雕像落下最后一刀,忽然仰天長笑。那不是完成雕像后的快慰之笑,反而透出凄愴。他終于發(fā)現(xiàn),即使他剖析了世間至美之手,依然無法重現(xiàn)亡妻的風(fēng)韻。他汗淚交流,如醉酒般肆意狂笑。
鉆心的疼痛早已讓她虛弱不堪,她凝噎良久,終是不甘地問: “那我算什么?”她不知自己為何仍這般固執(zhí),也許心底還殘留一絲希望,希望這個(gè)為愛瘋魔的男子也曾為自己動情片刻。
“你半點(diǎn)也不及她?!彼幕卮鹄溆踩绫?,擊斷了她的最后一根心弦。她的眼角垂下點(diǎn)點(diǎn)清淚,那是她最后一次為他流淚。
他們誰也沒有留在萬花谷,各自離去,只剩一地稀薄滲談的月光,照亮花落無聲。他萬念俱灰,四處流浪,只待殘生散盡,而她失魂落魄地歸來,仿佛淪入一場無法終結(jié)的夢魘。
手傷初愈那日,她再次撫琴,每當(dāng)撥動琴弦便有刺骨的疼痛襲來,可她始終不動聲色,好似無知無覺。無盡心緒付諸琴弦,她日復(fù)一日地苦練,唯愿忘卻前塵舊事,直到記不清他的模樣。
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再也沒有愛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