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卯卯
我的運氣可真好,簡直好極了。
我一邊端著獵槍,一邊興奮地往前摸索,那只兔子就在前面不遠的草叢里。它晃著大屁股,扭著肥腰,耳朵上還別著一朵藍菊花,看得出來,這是只愛臭美的兔子。
哼哼——不管是什么兔子,反正很快就要成為我的晚餐了。
那只兔子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被跟蹤。它在草叢里一蹦一跳,時隱時現(xiàn),看上去很快樂,這讓我不能準確地鎖定目標。
我可不想打草驚蛇。
兔子引領著我穿過大片草叢,然后跑上前面凸起的小草坡。那只兔子顯然是累了,它并沒急著往草坡下跑,而是跳上一個小土坡,然后支撐起后腿,站直身子向草坡下張望。它的一只耳朵翹著,另一只向下耷拉著,有些俏皮。
就這樣,兔子完全暴露在了我的視線里,我知道機會來了,就在當下。
我快速端起獵槍,瞄準……
“砰——”
槍口冒出一道煙霧,我看到兔子一頭栽了下去。
“打中了,打中了!”我興奮地沖向草坡,因為太激動,完全忽略了腳下的石頭。只聽到“砰”的一聲,我還沒看清狀況,整個人就像皮球一樣滾下了草坡。
我不知道滾了多久,反正最后滾得我頭昏腦漲,五臟六腑仿佛全部都攪在了一起才停下來。
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發(fā)現(xiàn)在離我不遠處有一片開滿藍菊花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座小房子,房子門口立著一塊木招牌,上面寫著五個字——兔子餡餅店。
餡餅店的房子刷著桐油,這會兒被夕陽映得閃亮亮的。順著敞開的小窗戶,一縷縷香氣正呼呼地往外冒。
我的運氣可真好,簡直好極了。雖然剛才的兔子丟了,但這一點兒都不耽誤我晚上吃兔子餡餅。那香而不膩的肉餡,被烘烤得焦黃的面皮,咬一口就會滋滋冒出油來。這樣一想,我就覺得空氣中的那股香氣更加濃郁了,我的肚子甚至開始咕嚕嚕地叫起來。
我快速穿過藍菊花草地,推開了餡餅店的小木門。
這是一家很小,甚至有些擁擠的餡餅店,店里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玻璃柜臺,柜臺后面就是廚房。
“你好,請問有現(xiàn)烤的兔子肉餡餅嗎?”我朝著廚房里喊了一聲,“我快要餓死了?!?/p>
“叮咚——哐當——嘭嘭——”
廚房里傳來一串奇怪的聲響,然后從里面走出來一個圍著圍裙,圍裙上繡著藍菊花的胖廚師。
他可真胖,有著像餡餅一樣的大圓臉,厚厚的耳朵,還挺著大大的啤酒肚。尤其是他的大屁股,大得就像個大盆,這讓他不得不斜著身子擠過來。
“可惡,可惡,這該死的門框又變窄了?!彼麣鈵赖刈叩焦衽_前,看了我一眼,然后問,“你說你要什么餡的餡餅?”
“兔子肉的,而且要山坡上的野兔肉。你是知道的,家兔肉總是太肥膩,因為它們簡直太懶了……”我說著,又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天哪,那味道簡直太香了,讓我忍不住吼起來,“請快點,快點給我上餡餅,我要吃十個,不,二十個……”
胖廚師看了我一眼:“你確定要兔子肉餡餅?我們這里可是有好多口味的餡餅,比如野菊花餡的、百合花餡的、榛子餡的、野韭菜餡的……”
“不不不,我只要兔子肉餡的……”
“好吧,那你稍等。”說著,他又斜著身子擠進廚房。
很快,廚房里又傳來“叮咚——哐當——嘭嘭——”的聲音,緊接著,胖廚師唱起了歌,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就像個小孩兒。
嘩啦嘩啦洗兔子
哐當哐當剁兔子
撒上蔥花和香油
放進柔軟的面團里
一口一只兔子
一口一只兔子
胖廚師在廚房里越唱越起勁,越唱越快,我也莫名跟著緊張起來。就在我覺得心臟馬上就要跳出來的時候,歌聲戛然而止,一股濃濃的香味兒又一次從廚房里飄出來。
胖廚師端著二十個餡餅走出來。
“你的兔子肉餡餅。”他說著,把盤子放在了桌上。
要怎么形容兔子肉餡餅的美味呢?哦,完全和我想象的一樣——焦黃的面皮,咬一口滋滋冒油,好吃得讓人停不下來。很快,二十個餡餅被我一掃而光。我坐在椅子上摸著圓溜溜的肚皮,突然覺得嗓子癢癢的。
“嗝——”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嗝兒。
“撲通”,一只兔子從我嘴里跳出來。那是一只灰色的野兔,落地的時候只有核桃那么大,但打了個滾兒就變成了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看到兔子,我下意識地去拿獵槍,但嗓子又癢了。
“嗝——”
我又打了一個嗝兒,又一只兔子從我的嘴里跳出來,還是一只灰兔子。
嗝,嗝,嗝……
就這樣,我不停地打嗝兒,足足打了二十個,二十只兔子排成一排站在屋子里,它們正瞅著我笑。
我終于有工夫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拿獵槍,卻發(fā)現(xiàn)獵槍不見了。
獵槍!獵槍!我的獵槍呢?!
我扭頭看向胖廚師,卻發(fā)現(xiàn)他正抱著我的獵槍。
“打兔子,快打兔子呀!”我大喊著,眼前的一切頓時發(fā)生了變化——胖廚師和兔子們開始變大、變大、變大……
我感覺自己全身都癢起來,我的手上長出了兔毛,我的腳上長出了兔毛……我的全身都長出了兔毛。天哪,我變成了一只兔子!我還沒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就聽到“砰”的一聲,那是獵槍的聲音。
我暈了過去。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我被胖廚師的歌聲驚醒了。
嘩啦嘩啦洗兔子
哐當哐當剁兔子
撒上蔥花和香油
加上獵槍當作料
放進柔軟的面團里
一口一把獵槍
一口一只兔子
我能感受到胖廚師正忙活著做餡餅,我還能聞到濃郁的香味兒,能感受到窄小卻樣樣俱全的廚房,但是卻感受不到自己。我覺得自己就像空氣一樣充斥著四周,尤其是我覺得自己存在于每一個餡餅里,但我又看不到、摸不著自己。
很快,餡餅做好了,胖廚師把它們挨個兒放進烤爐。很快,四周熱起來,我聽到餡餅的面皮被烤得噼啪作響,香味兒慢慢散開。
又過了一會兒,餡餅終于烤好了,胖廚師把餡餅放進盤子里,然后端出廚房。我才發(fā)現(xiàn),椅子上正坐著一頭棕熊。
熊個頭兒很大,渾身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
“大熊先生,你的餡餅烤好了?!迸謴N師說著,把盤子放到桌上。
那頭熊并沒有著急吃,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餡餅。很奇怪,我覺得就像熊在盯著我一樣,這讓我渾身不自在,而且我感覺熊看起來有些眼熟。突然我打了一個激靈,想到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我在離家很遠的深山老林里,曾經(jīng)用那把獵槍打中過一頭小熊,那小熊當時的眼神竟和眼前的這頭熊如此相似。
“咔嚓——”
熊咬了一口餡餅,我就覺得自己的左耳朵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然后熊又咬了一口,我的右耳朵又劇烈地疼痛起來,接著是我的手指、胳膊、腳、腿、肚子……總之我覺得全身都劇烈地疼痛起來。熊明明在吃餡餅,但我卻覺得他在吃我,疼痛讓我全身冒汗,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然后我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嗝——”
熊打了一個響響的嗝兒。
“嗝——”
熊又打了一個嗝兒。
隨著熊不停地打嗝兒,我終于從熊的嘴里跳了出來。這會兒我正筋疲力盡地躺在地板上,但我卻一動也不能動。
“獵槍呢?”胖廚師說道,“你不會打算把它消化掉吧?”
熊拍拍肚子。
“嗝——”
他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嗝兒,一股刺鼻的火藥味兒隨著一道煙霧從他的嘴里冒出來。熊無奈地聳聳肩膀。
“好吧,但獵槍不容易消化,你記得回去的路上多跑跑、多喝水?!迸謴N師說著,擺擺手,便回了廚房,很快,廚房里又傳來他尖細的歌聲。
嘩啦嘩啦洗獵人
哐當哐當剁獵人
撒上蔥花和香油
加上獵槍當作料
放進柔軟的面團里
一口一個獵人
一口一個獵人
終于,我第三次暈了過去,不過這次是被嚇暈的。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我正躺在一片潮濕而柔軟的草地上,草尖上掛著露珠,陽光灑滿頭頂,我全身酸疼,但謝天謝地沒有受傷。
我掙扎著從草地上爬起來,不遠處是我的木屋,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回了家。
所有的故事到了結尾似乎都要有“從那以后”,當然我的故事也不例外。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打過兔子,沒打過熊,沒打過任何動物。至于原因,當然不僅僅是因為沒有獵槍那么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