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燦興

屢遭打壓

雍正執(zhí)政時，出于對滿人親貴的不信任，大力任用漢人，出現(xiàn)了田文鏡、李衛(wèi)、張廷玉這樣的漢人重臣，滿漢之別還不是很明顯。待到乾隆皇帝即位后，江山穩(wěn)固，滿漢之別突顯。天下是滿洲人打下來的，統(tǒng)治江山自然該由滿洲人來唱主角，此觀念橫亙于乾隆腦海中，無法消弭。他表面上對漢人大臣親信有加，加以任用，前提卻是必須保證滿人親貴在朝中占優(yōu)勢地位。

對清廷扶持滿人親貴、壓制漢人官僚的做法，漢人知識分子一直是有怨言的，但懾于皇權的專橫，不敢過于流露，對此乾隆也心知肚明。就滿人親貴而言，怎么也難以接受張廷玉配享太廟。滿漢雙方，一個內(nèi)心不滿，一個久有怨言，乾隆則居中扮演調(diào)停者的角色。他憂慮的是滿漢之爭公開化，影響朝政，故而要時時加以敲打。

此種觀念在軍機大臣的任用上便可看出。乾隆十年，首席軍機大臣鄂爾泰病故，怎么說也該由張廷玉領首席軍機大臣之職，乾隆卻提拔了年紀輕輕的訥親擔任此職。對此任用，乾隆也知道存在問題，曾自我解釋道：“若以任用之先后為次序，則當日鄂爾泰即不應在張廷玉之前?！?/p>

乾隆十三年，訥親因為金川之役中貽誤戰(zhàn)事，被朝廷正法，乾隆又以傅恒為首席軍機大臣，而在雍正朝已經(jīng)擔任過首席軍機大臣、資歷最深的張廷玉仍然無緣首席軍機。

張廷玉以年邁為由，奏請返鄉(xiāng)養(yǎng)老，乾隆極力挽留。乾隆挽留張廷玉的原因，一是想讓他輔佐剛入軍機處的傅恒，二則張廷玉從政多年，威望極高，堪為漢官受重用的象征，留他在朝內(nèi)，可以修補滿漢官員之間的矛盾。

殊榮惹禍

到了乾隆十四年，乾隆終于同意張廷玉退休。以張廷玉的資歷與功績，他的致仕怎么也該風風光光，不想?yún)s生出無限是非，差點沒能留條老命回家養(yǎng)老，而一切的禍根都在于配享太廟這個無上榮耀。

此時七十七歲的張廷玉，對富貴權位已經(jīng)看得很淡了。他看重的是身后的殊榮，是歷史的地位，對配享太廟的資格自然格外在意。而外界對于他配享太廟的資格議論紛紛，各種流言也傳到他的耳中，讓老邁的他坐臥不安。

當乾隆準許他退休時，他特意上了一個奏折。在奏折中，張廷玉嘮叨：“恐身后不得蒙榮，外間亦有此議論?！睆埻⒂裾埱∽龀龀兄Z，將會遵循雍正遺命，讓自己配享太廟。唯恐乾隆空口無憑，張廷玉甚至“免冠叩首，請上一辭以為券”。

乾隆看了這個上奏勃然大怒，皇帝賞給臣子的榮耀能不能兌現(xiàn)這是皇帝的事，從來沒有哪個臣子敢要求皇帝以書面文本做出承諾，這是對君權的要挾。但乾隆還是忍住了這口怒氣，如果發(fā)作，正好坐實了外界流傳自己不肯讓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議論。而不讓張廷玉配享太廟，就是對先皇的忤逆，這又將會激起無數(shù)議論。

乾隆隱忍不發(fā)，頒布上諭，保證會讓張廷玉配享太廟，又賜詩給他云，“先皇遺詔惟欽此，去國余恩或過之”，以讓他安心。乾隆是給足了張廷玉面子，但張廷玉終究是老糊涂了，在皇帝做出這么多讓步與許諾之后，他竟然沒有親自到宮門口去謝恩，只是讓兒子代自己前去。

得知張廷玉沒有親自來謝恩之后，乾隆更加生氣，下令軍 機處擬寫諭旨，讓張廷玉解釋清楚。諭旨還沒有發(fā)下，消息就被軍機處中張廷玉的門生汪由敦偷偷地傳了出來。次日一大早，張廷玉親自進宮謝罪。乾隆明白有人泄露消息給了張廷玉，隨即懲戒了汪由敦，也嚴厲指責張廷玉：“張廷玉之罪，不在于不親自謝恩，而在于請朕承諾。之所以讓朕承諾，乃是不信朕?！薄半薮撼?，事事推心置腹，而伊轉不能信，忍為要挾之求。觀其如此居心，其有不得罪于天地鬼神者耶！”

至此，乾隆才流露出真實想法，即張廷玉不配配享太廟。乾隆斥責道：“配享太廟的都是佐命元勛，立下赫赫戰(zhàn)功，張廷玉有何功績能與之比肩？鄂爾泰尚有經(jīng)略苗疆的戰(zhàn)績，張廷玉所擅長的不過是撰寫諭旨。朕平心論之，張廷玉實在不當配享太廟，其配享實為過分?！?/p>

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資格是以雍正遺詔的形式公布天下，且在某種程度上，張廷玉已成為漢人大臣與滿人和睦相處的象征，削去他配享太廟的資格會讓漢人大臣寒心，故在懲治張廷玉時，乾隆不得不有所收斂，革去張廷玉爵位之后，準許他以大學士身份退休，死后仍準配享太廟。

英雄夢空

自從政以來，張廷玉從未受過如此打擊，在京中已如驚弓之鳥，只想早日返鄉(xiāng)養(yǎng)老。乾隆十五年，皇長子永璜去世，初祭完之后，張廷玉就急著申請返鄉(xiāng)。對一個高齡老翁來說，早日返鄉(xiāng)，安度晚年，無可厚非。

就在乾隆無比沮喪時，張廷玉急火火地申請回鄉(xiāng)養(yǎng)老。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乾隆頓時發(fā)作，大罵張廷玉：“張廷玉曾侍朕講讀，又做過定親王（永璜被追封為定親王）的老師，如此木然無情，還有人心嗎？”接著又將張廷玉說得一文不值：“你當官這么多年，毫無建樹，不過就是一個古董陳設而已?！?/p>

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資格又一次被提了出來。乾隆這次搬出老爹雍正來代言：“假若皇考還活著，看到你張廷玉今天的行為，也要收回成命。你張廷玉不但得罪于朕，更是得罪了皇考在天之靈！”

隨后，張廷玉配享太廟的資格被罷去。這還不夠，乾隆又借張廷玉親家朱荃在四川學政任內(nèi)匿喪趕考、賄賣生員一事，將張廷玉家產(chǎn)查抄，并以沒收的張廷玉家產(chǎn)一萬五千兩白銀替朱荃贖罪。

回鄉(xiāng)之后，張廷玉沉寂了五年，在乾隆二十年辭世。張廷玉離世后，乾隆可能察覺到自己對張廷玉處理得太過分了，再次批準張廷玉配享太廟。但乾隆嘴巴上不肯認錯，找借口道：“這是先皇雍正之命，朕何忍違?！彼狼?，張廷玉并不知道自己還能配享太廟，帶著無限遺憾離世了。

誠如張廷玉的名句“萬里長城萬里空，百世英雄百世夢”所言，一切如夢，死后能入太廟又如何呢？

（摘自《特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