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停
我現在的房間位于宿舍樓的最西頭,推開走廊盡頭的門就是一個露天的大陽臺。我常在傍晚坐在那兒發(fā)呆直至暮色漸深,偶爾會伸出手將那抹夕陽框在視線之內,每當這時,我就會想起涂夏,想到她那被余暉染成金黃的頭發(fā),和定格在我記憶中的坦率笑容。
那一年,穿著藍白條校服,留著乖巧短發(fā)的我像班上任意一個女孩那樣普通,發(fā)型與言行都被模式化,看起來呆板又木訥,但只有我自己清楚心中有個亟待爆發(fā)的小宇宙。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我在最好的班級過得很不開心。
我開始在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溜出去,當然不敢逃學,只是坐在操場邊上呼吸新鮮空氣就很解脫。
去了幾回后,我被涂夏盯上了。
她徐徐走到我面前,校服外套系在腰上,長長的頭發(fā)垂下擋住了陽光。在她就要在我身旁坐下時,我站起來拍拍屁股,“干嗎去?”她一把拽住我的袖子。
“回班級,我剛剛出來上廁所。”我怕這黃毛的女孩來者不善,還解釋了一番。
“上完廁所再繞一大圈來操場?”她語氣突然轉低,“齊舒,你就陪我坐會兒嘛!”
她竟然知道我名字,這讓我很驚訝,于是也不好意思要堅決離開,便坐回了原處。
“你認識紀圖南嗎?”她開門見山地問道。見我搖了搖頭,她先是面露失望,而后又興致高昂地給我指著場上奔跑的人,“就是那個留著齊劉海兒的10號,看,他是不是很像林達浪?”
她的話實在有些信息量過大,兩個名字我一個也沒聽過,不過她指給我看的那個男孩,倒是挺眼熟的。
“我還以為你們好學生肯定都相互認識呢,他和你一樣,也在國旗下講過話?!编福瓉砦沂沁@樣被她知道的,我心里不禁有些自得,平凡如我,竟會以這種方式被人記住。
我仔細打量身旁這個長直發(fā)及腰的女生,不算多驚艷,但嘴唇上的唇蜜正泛著晶瑩的桃粉,改成收腿的校服褲腳稍稍挽起,正好和高幫帆布鞋上的涂鴉相配,饒是不懂得穿搭的我,都覺得好看極了。我咬著下嘴唇的死皮,瞅著腳上的安踏旅游鞋自慚形穢,心里的話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你不是升學班的吧?”
她一愣:“啊,我準備去讀中專?!?/p>
“噢,挺好的?!蔽艺酒饋?,準備在氣氛變得更尷尬之前離開。
“我叫涂夏,明天見??!”她心無芥蒂地仰頭對我笑。余暉下,她眼皮上像沾了什么似的亮晶晶,應該是叫眼影或是眼線的那種東西吧?
《小王子》里面說:“當你感到悲傷時,你會喜歡看日落。”但在認識了涂夏后,每次見到日落我心里都是說不出的暢快。
因為那次回去得太晚,班長已經起疑,我隔了好幾天才敢再逃自習。涂夏依然在操場邊上坐著,見我來,拉開可樂的拉環(huán)遞給我:“我還以為你再不敢出來了呢!”
“怎么不敢?”我猛灌了一口汽水后,感覺膽子像碳酸泡泡般在體內脹大,“以后我天天出來找你!”
說出的話覆水難收,我和涂夏這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兩個人竟然每天下午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外界看起來一定不可思議,但我清楚她的內心遠遠不像成績單上的數字那樣貧瘠。
她天馬行空的腦洞不去當編劇倒是可惜了,腦子里不知道整天都裝著些什么,總問些奇怪的問題,比如:“如果穿越到古代,你最想去哪個朝代做什么?”
我彈著她的腦門:“可別胡扯了,你歷史多少分啊,還想回去扭轉乾坤?能聽懂人家說話嗎?文言文看得懂?”
涂夏作勢要來掐我的脖子:“啊啊啊你這個人,回答我就好了嘛,就不能讓人家少女做個穿越夢!”興許我們鬧得太歡,連紀圖南跑過來都沒有察覺,他正在追逐一顆緩緩滾落我們腳邊的球。
涂夏立即跳起來用腳擋住它,然后紀圖南用腳運著球朝她笑了笑。
這個笑容足以在一位懷春少女心里投下數枚粉紅煙霧彈。她開始將溢美之詞都毫無保留地獻給他,甚至還拉上那個可憐的后衛(wèi)做對比——他是她班上的,也是讀技?;蚴锹毟咧惖娜?,“紀圖南就是不一樣啊,又帥成績又好,可比那葛楊強了百倍!”
我側頭看她一臉花癡的模樣,眼里只有紀圖南,好像除了他,世間一切都不重要。
而我還是需要回到我的班級里,繼續(xù)未完成的使命,將自己都不敢確定的小心思藏于心底。
“我們應該算朋友吧?”有天,涂夏突然這樣問我。
“算吧,我知道你喜歡紀圖南,愛用草莓味唇蜜,給所有的帆布鞋都畫了畫,可樂喝多了還愛放屁……”
“好好,”她迫不及待地打斷我,“那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昨天放學我跟了紀圖南一路,總算知道他家在哪兒了,今晚你陪我去表白吧!”
啊?我簡直想直接拒絕她,以作業(yè)太多或者我爸可能來接等借口。
涂夏晃著我的胳膊:“成敗就在今晚?!?/p>
“好吧?!蔽掖饝送肯模驗檫@一切必須要發(fā)生改變了。上次月考我沒考好,不知道和翹自習有沒有關系,興許物理老師在那節(jié)課來班里答過疑。
那天放學時,晴天飄起雨點,我問涂夏要不要改天,她說這太陽雨多浪漫啊,簡直是吉兆。
我覺得涂夏說得有點道理,于是便騎上了車子跟在她身后。紀圖南家住在城西,我倆跟著他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因為怕驚擾了目標,一點兒聲也不敢出。過了巷子后,一個小小的十字路口橫在我們面前,我快步蹬了幾下腳踏板,想追上她問問接下來如何行動。
雨水模糊了鏡片,小貨車從對面斜穿過來時我竟毫無察覺,“齊舒小心!”涂夏的聲音穿透天際,我在摔倒的那一刻忽然發(fā)現,即使已是初冬,涂夏依然穿著帆布鞋,可白色的鞋幫正在被血漸漸染紅……
我除了胳膊擦破皮之外沒什么大礙,可涂夏被撞斷了腿需要住院甚至留級。
第二年,我不負眾望考到了重點高中,紀圖南和我一樣。偶爾我會經過足球場,卻再也見不到我心里所念之人。
有一天紀圖南突然在操場上攔住我,目光灼灼地問:“初中時你是喜歡我的吧?我注意到你總在場邊兒看我踢球,不如我們在一起吧!”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紀圖南的表情那么認真,他身后的暮色溫柔,而涂夏不知在何處。
我該怎樣告訴他,我當年喜歡的人,是被涂夏拿來和他作比較的后衛(wèi),是名字總出現在違紀榜上的小痞子葛楊。
而那個把他的笑容當作莫大饋贈、曾躍躍欲試地要表白卻在他身后被車撞倒的女孩,他真的毫無印象嗎?
如果沒有那場雨……
如果涂夏成功追上去……
可惜沒有如果,上帝的手翻云覆雨,卻從不理會心底的回音,也沒有給所有的故事都安排一個美好結局。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