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嶄

11月4日，伊朗德黑蘭，民眾路過反美涂鴉。這一天，伊朗民眾以各種形式紀念占領美國駐伊朗大使館39周年

沒人想到，會是伊朗先扣響了扳機。

6月20日，美國軍方確認，一架美國“全球鷹”無人機，在霍爾木茲海峽的“國際空域內”，被伊朗地對空導彈擊落——算上研發(fā)費用，每架“全球鷹”身價近兩億美元，而近期的新聞熱點波音737 MAX，售價還不到一億美元。

“全球鷹”墜落的消息，是伊朗方面最先披露的。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在當?shù)貢r間20日早上發(fā)表聲明中的說法是，這架美國無人偵察機在侵犯伊朗領空后，被伊朗空軍擊落。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還在其官方Telegram賬號上，發(fā)布了伊朗防空部隊發(fā)射導彈擊落無人機的視頻。

雖然美伊雙方對無人機擊落位置說法不一，但這并不影響此事件給本已劍拔弩張的波斯灣增加更濃重的火藥味。

“伊朗犯了一個非常大的錯誤?。↖ran made a very big mistake?。泵绹偨y(tǒng)特朗普在他的推特上寫下了這樣一句。

戰(zhàn)爭就要到來了嗎？

火星四濺波斯灣

“伊朗對一架美國飛機的攻擊，即使是一架無人機，也為伊朗與美國近期發(fā)生的沖突事件增添了另一個潛在的導火索?！薄都~約時報》文章這樣寫道。

過去一個多月，美伊關系和波斯灣局勢日趨緊張。

5月5日，美國宣布向伊朗周邊海域派遣林肯號航母攻擊群和B52轟炸機特混編隊;

5月8日，伊朗總統(tǒng)魯哈尼宣布，伊朗將增加低濃縮鈾儲存以報復美方的制裁;

5月10日，美國宣布將一組愛國者導彈移入中東地區(qū);

5月12日，四艘國際商船在阿曼灣海域發(fā)生爆炸;

5月24日，特朗普宣布將增兵1500人進駐中東地區(qū)“防范伊朗”，并向伊朗在中東地區(qū)的主要對手沙特出售總值70億美元的武器。

6月13日凌晨，霍爾木茲海峽附近第二次發(fā)生油輪遭“蓄意破壞”事件，?？吭诎⒙鼮澈Ｓ虻膬伤矣洼喭辉庖u擊，損失嚴重，其中一艘屬于挪威公司，另一艘屬于日本——也是在這一天上午，作為40年來首位對伊朗進行國事訪問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見到了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但他美伊關系“調解人”的使命，遭到了哈梅內伊的一口回絕：“我們完全不相信美國想進行真正的談判”。

油輪“遇襲”消息傳出后，美伊兩國迅速地分別對外表示進行了及時救援。伊朗方面還強調稱，伊朗救援船從兩艘遇險油輪上疏散了44名船員，并將他們妥善安置到南部霍莫茲甘省的賈斯克市。

不過，很快地，遇險油輪以及船員的情況，就不再是輿論關注焦點。

與一個月前一樣，國際商船在海灣地區(qū)遭“蓄意破壞”之后的第一時間，美國等就將矛頭指向了伊朗。

與一個月前不一樣，上次襲擊，至今也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襲擊者到底是誰;而這一次，美國人拿出了“證據(jù)”：美國中央司令部公布了“遇襲”油輪的視頻和照片，并稱事發(fā)時，一架美國飛機在事發(fā)海域附近，觀察到有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的巡邏艇和多艘近?？焖俟敉?。

美國中央司令部稱視頻和照片由P-8偵察機拍攝，內容是伊朗士兵乘坐一艘小船靠近受損油輪船體，并從上面拆下了一枚未爆炸的帽貝型（Limpet）水雷——這種爆炸物可以用手粘在船體上。美國國防官員對媒體表示，這些視頻和圖片“證明了”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向上述兩艘商船發(fā)動了“襲擊”，而且伊朗人正試圖掩蓋證據(jù)。

不過，該視頻為分辨率極低的黑白影像，船只所屬國家及船員身份事實上極難辨認。而且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遇襲日本油輪所屬的日本國華產(chǎn)業(yè)海運集團社長堅田豐提出，有船員看到油輪是被“飛來的物體”襲擊，而不是美方認為的魚雷、水雷。

對美國拿出的“證據(jù)”，伊朗方面表示，拒絕評論?！坝腥?，”BBC稱一名伊朗官員斷言，“正在試圖破壞伊朗與國際社會之間的關系。”

“美國聲稱伊朗通過人工方式去投放或拆除魚雷、水雷，未必把伊朗想得太科幻了一點……”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副教授沈逸表示，“況且美國之前就有在證據(jù)方面上當或造假的黑歷史，這個時候，不要輕易下結論?！?p>

當?shù)貢r間2018年11月4日，伊朗德黑蘭，民眾游行紀念占領美國駐伊朗大使館39周年

寧夏大學阿拉伯學院院長李紹先也認為，在也門東南部也活動頻繁的基地組織，以及“伊斯蘭國”等力量都不能排除。“這些力量最愿意挑起美國對伊朗的敵意，在他們眼里，美國和伊朗都是敵人，若美伊開戰(zhàn)，他們可以渾水摸魚?！?/p>

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李紹先分析，沙特阿拉伯、阿聯(lián)酋，甚至包括以色列，都存在讓美伊關系緊張的動機?！霸谥袞|，不愿看到地區(qū)和平，想‘搞事情的勢力實在是太多了。觀察一年多來伊朗方面的動作，其應對是很理智的，不可能主動去挑起禍端。”

旅居伊朗人士權文武則對Vista看天下表示，襲擊油輪是伊朗針對特朗普極限施壓政策的極限回復，“故意挑在安倍見哈梅內伊時，一方面向世界展示了本國海軍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軍事能力，另一方面可以利用事件發(fā)生時間點的極度荒謬性為自己開脫”。

“重返中東”

并不意外的，當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向全世界指稱伊朗是襲擊的“幕后黑手”后，鐵桿盟友英國、沙特、以色列立即選邊站隊。

“我們沒有理由不同意（美國）國務卿的意見?！鄙程赝饨淮蟪及⒌聽枴ぶ彀轄枌NN表示，“我們同意他的觀點，伊朗有這樣做的歷史?！?/p>

而英國外交大臣杰里米·亨特在一份聲明中稱，“我們的出發(fā)點顯然是相信我們的美國盟友”。

當?shù)貢r間2018年5月8日，美國華盛頓，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白宮宣布，美國退出伊朗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并重新對伊朗實施最嚴厲的經(jīng)濟制裁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的表態(tài)則更進一步，公開表示與美國同一戰(zhàn)線，抵制伊朗“侵略”，并號召國際社會應該立即對伊朗啟動制裁機制。

倒是此次油輪“遇襲”事件中處境有些尷尬的日本，即便蓬佩奧直言襲擊是“侮辱日本”，卻仍然罕見地沒有和美國保持統(tǒng)一步調。

與特朗普的電話會談中，安倍晉三只表示：無論是來自哪方面的攻擊，都強烈譴責。但他并沒有談及攻擊的主體。

日本共同社援引“消息人士”報道稱，日本政府并不贊同美方關于伊朗參與襲擊的說明，正在要求美方出示證據(jù)。而日本交通大臣石井啟一的表態(tài)更加直接，“油輪遇襲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將訪問伊朗無關”。

自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推翻了美國支持的巴列維王朝以來，美伊關系就始終在刀口上搖擺不定。而特朗普上臺特別是美國“重返中東”之后，之前略有緩和的兩國關系變得更加糟糕。

一年前的5月8日，特朗普宣布美國單方面退出2015年由伊朗與伊核問題六國簽訂的伊朗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并重啟對伊朗的全面制裁。

國際關系學者沈旭暉博士撰文分析，特朗普對前任“理想主義”主導的中東政策非常不滿?！皧W巴馬主導聯(lián)合國與伊朗達成的核協(xié)議，可謂他最自豪的外交成就。特朗普陣營則認為伊朗‘棄核徒具形式，解除了制裁、取回海外資金的伊朗，不但更有本錢發(fā)展核武，更會嚴重威脅以色列、沙特等盟友利益?！?/p>

沈旭暉稱，特朗普要將奧巴馬的中東政策“撥亂反正”，重新以強硬姿態(tài)介入中東事務，聯(lián)合沙特等國家，以多種手段逼迫伊朗妥協(xié)。

一年過去，伊朗經(jīng)濟大受打擊，2018年國內生產(chǎn)總值（GDP）下跌3.9%，而國際貨幣基金（IMF）更估算其國內生產(chǎn)總值本年將再度下跌6%。同時，伊朗消費者物價指數(shù)的年升幅接近40%，創(chuàng)20年新高。該國經(jīng)濟命脈石油出口，美國退出核協(xié)議前超過每日250萬桶，到今年4月已跌至每日僅超過100萬桶，退回4年前水平。

美國的套索還在加緊：4月，將伊朗革命衛(wèi)隊列為恐怖組織，令其他各國對伊貿(mào)易風險大大增加;6月初，對伊朗年收入達110億美元的石油化工產(chǎn)品出口實施制裁。

“我的一個朋友，這兩個月把她家里的幾輛豪車甩賣了，并將車款連同存款通過地下錢莊轉移到了加拿大?！睓辔奈湔f，“我問她是否擔心戰(zhàn)爭，她認為可能性不大，但急劇貶值的貨幣迫使她將資產(chǎn)轉移到境外保值：‘如果今天1美元兌10萬里亞爾，明天變成15萬，一個窮人可能最多損失一千美金，但我可能會損失上千萬美金。”

權文武的這位伊朗朋友還認為，一旦爆發(fā)戰(zhàn)爭，發(fā)起方將是伊朗，因為“美國已經(jīng)通過經(jīng)濟手段將伊斯蘭政權置于生死邊緣，而伊朗沒有經(jīng)濟手段應對，只能通過武力迫使美國取消制裁”。

當?shù)貢r間6月18日晚，特朗普在佛羅里達州正式宣布角逐第二屆任期。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fā)展與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刁大明在評論文章中提到，“有觀點揣測，為了通過所謂‘危機總統(tǒng)模式來提振民調，特朗普政府對外軍事行動的可能性正在陡然上升。”

“膽小鬼”博弈

波斯灣緊張氣氛下，權文武表示至少他接觸到的在伊中國人并未過多慌亂，各自按部就班做著該做的事?！暗潞谔m華人酒店里中國商人仍人滿為患，他們靠打牌、吹牛打發(fā)時間——其中大多是來伊朗討要客戶欠款的。中國駐伊使館未雨綢繆，已經(jīng)展開對在伊中國人的摸底工作，經(jīng)參處已經(jīng)多次要求駐伊中企更新上報人員數(shù)量信息，部分中資企業(yè)也制定了緊急情況下從伊朗撤離的方案?！?/p>

但在一些專家分析中，伊朗正在一步步走向伊拉克2.0：同樣是美國在中東長期對手，同樣疑似擁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同樣都是共和黨政府，甚至當年推動美國發(fā)動伊拉克戰(zhàn)爭的人也還在，比如現(xiàn)任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約翰·博爾頓。

不過，在伊拉克戰(zhàn)爭問題上，當時的小布什政府立場清晰，用大量情報多次渲染薩達姆作為殘酷的獨裁者持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會對中東乃至世界帶來極大威脅——盡管這些精心篩選的情報后來被證明并不可靠，但美國公眾的情緒被成功挑動起來以支持發(fā)動戰(zhàn)爭。

而在對伊朗直接動武是否必要問題上，特朗普政府的公開表態(tài)仍是希望通過極限施壓等方式給伊朗帶來巨大經(jīng)濟壓力，迫使后者重回談判桌并做出讓步。

6月17日，特朗普在接受《時代》雜志采訪時，似乎有意識在淡化阿曼灣油輪遇襲事件的影響，他說，“到目前為止，事情一直都很小?！?/p>

當記者追問美國是否會因為襲擊油輪這類的事件而采取軍事行動時，他的回答是會劃個“問號”。

不過，當被問到什么會挑起美國與伊朗的戰(zhàn)爭時，特朗普明確地給出了答案：“我肯定會因為核武器。”

“美伊之間已經(jīng)陷入一場非常危險的‘膽小鬼博弈，任何一方的誤判都可能輕易挑起一場沖突。”《紐約時報》在評論文章中寫道。

“膽小鬼博弈”在人類歷史中經(jīng)典案例之一是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博弈雙方互讓或合作才能實現(xiàn)雙贏，但現(xiàn)實中更多情況是，為了保證個人利益不受損，雙方都只得不斷升級，以求嚇退對手，最終兩敗俱傷。

6月17日，美國代理國防部長沙納漢宣布，“近期伊朗發(fā)動的襲擊證實了美國之前獲取的可靠情報”，“出于防衛(wèi)目的”，美國將向中東增派1000名士兵和更多軍事資源，以應對中東海陸空的威脅——次日，沙納漢因“家庭原因”放棄轉正，辭去代理防長一職。

美國步步緊逼，伊朗也不甘示弱。伊朗原子能組織發(fā)言人當?shù)貢r間6月17日表示，伊朗將在6月27日前突破低濃度濃縮軸300公斤存量上限，并警告說伊朗有能力把鈾濃縮提高到20%——離武器級的鈾濃縮水平只差一步。

伊朗的威脅似乎沒能達到預期效果。白宮國家安全發(fā)言人馬奎斯回應稱，特朗普已經(jīng)明確表示決不允許伊朗發(fā)展核武器，伊朗的行為相當于“核訛詐”，必須對其施加更大的國際壓力。同時，他還提出，“伊朗的鈾濃縮計劃之所以成為可能，就是因為那份‘糟糕的核協(xié)議讓他們保留了能力?！?p>

當?shù)貢r間6月14日，日本東京，遇襲日本油輪所屬的日本國華產(chǎn)業(yè)海運集團社長堅田豐提出，有船員看到油輪是被“飛來的物體”襲擊，而不是美方認為的魚雷、水雷

次日，伊朗政府公開宣布，近日搗毀了一個與美國中央情報局（CIA）有關的間諜網(wǎng)絡，并逮捕了多名間諜。

又過兩天，“全球鷹”墜落——據(jù)《紐約時報》援引多位美國政府高級官員報道，作為回擊，特朗普最初批準了對伊朗一些目標進行空襲，但當?shù)貢r間20日晚7時左右，空襲行動被臨時叫停。

“我們呼吁各方共同推動伊核問題和海灣地區(qū)形勢走向緩和，而不是任其惡性循環(huán)，甚至滑向沖突?！?月18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表達了中國的態(tài)度，“首先還是要堅定維護伊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二是堅定維護中東地區(qū)和平穩(wěn)定。中方呼吁各方應保持理性和克制，不要再采取任何刺激局勢升級的行動，不要打開潘多拉的盒子。特別是美方應改變極限施壓做法……三是堅定維護各方正當權益。我們希望伊方慎重決策，不要輕易放棄協(xié)議……我們愿繼續(xù)為全面、有效執(zhí)行協(xié)議作出努力，同時堅定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6月20日警告稱，任何美國的軍事打擊都會產(chǎn)生“災難性”后果，美國的襲擊“將導致暴力事件激增，并可能導致難民外溢”。

歐盟則在同一天發(fā)表聲明稱，伊朗、法國、德國、英國、中國與俄羅斯的高級官員將于6月28日在維也納舉行會議，就如何避免伊核協(xié)議失效進行磋商，將討論如何“應對美國退出核協(xié)議并恢復制裁伊朗的措施”以及“伊朗近期關于其履行核協(xié)議承諾所發(fā)布的公告”。

“我們需要記住，世界上約有30%的原油通過霍爾木茲海峽。如果該水域變得不安全，整個西方世界可能面臨風險?！眹H獨立油輪船東協(xié)會主席保羅·德阿米科也在一份聲明中向世界發(fā)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