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克構(gòu)
有時候,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有時候,手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人老,腿先老
在腿老之前
手先有過一番苦苦掙扎
玉米熟了,胡須黑了
爺爺老了,胡子白了
我不明白
在黑與白的世界里
孰先孰后
白晝將盡的時候
天就變黑了
當(dāng)我睜開黑色的眼睛
天邊又露出了一抹魚肚白
在自然界
黑與白可以相互轉(zhuǎn)換
在人世間
爺爺卻再也不會回來
“每天都被鳥兒吵醒”
這是妻子遷入新居后唯一的抱怨
當(dāng)她在醫(yī)院把苦惱講給同事聽
大家都說這個上海女人在發(fā)嗲
唯有我深知
在喇叭聲中睡了三十多年
這是落下了病根
昨夜晚歸,見妻子
在燈下縫補我的一條秋褲——
在我常坐的部位
最先出現(xiàn)了破損
早年,我也有一位母親
她也作這樣的縫補
那時的破洞
在膝蓋的部位
這么多年了,光陰
已經(jīng)爬了一腿高
并且轉(zhuǎn)身
成為隱匿的破綻
好羞澀啊
人到中年
我把如花的愛人
喚作“老妻”
老了
更多的色斑和白發(fā)
來到雙鬢
暴怒,虛假的牙齒
快速到來的疲乏——
握緊關(guān)節(jié)的聲響
而我來到你們中間
神色憂傷
扮演另外的面孔
這一季的鄉(xiāng)愁是無盡夏
熱烈而悠揚,幾日就是一大叢
一直蓬勃和蔥蘢地綻放
讓人喜悅于盛夏除了果實
其實也有繁茂的初戀
更熟悉的名字叫繡球花
好啊,這個稱呼!
她就在門口長著
好像是哪個古代的女子
穿越時空拋來的姻緣
當(dāng)然,有時候在夜里
我也會想起它有一個名字叫紫陽花
因為在渡邊淳一的小說里寫著
頓時有了曖昧不清的情愫
一個北方姑娘嫁到南方
飛機上兩個鐘頭的距離
她竟要用一生去丈量
寡居的雙方母親,年幼的孩子
甚至紅辣椒、海瓜子
像沙子一樣在鞋里越堆越多
“不能怪誰,造化弄人”
此外,她還提到了愛情
眼睛里閃動著當(dāng)年的光芒
你負責(zé)我的左手
因為我的右手已經(jīng)習(xí)慣了敲打
你占據(jù)我的黑夜
我習(xí)慣于凌晨入眠
你有時還是午后的一杯茶舞
激動時候的片刻眩暈
宴席間滴落于白襯衫的紅
和鎖不上的袖口
你是我的落寞
我突然襲來的哀愁
你是我的影子,和看不見影子的風(fēng)
你是過去的存在、現(xiàn)在的烏有,和未來的增生
視網(wǎng)膜脫落后
他喜歡上了攝影
尤愛拍一只蝴蝶落在花蕊上
他在朋友圈曬圖
我經(jīng)常分不清一只蝴蝶
和一朵蝴蝶花的差別
這并不妨礙大家給他點贊
而他的妻子失聰之后
最愛聽的是溫州詞鼓
當(dāng)牛筋琴和扁鼓被敲出聲音來
方言的彈跳
她是完全看得見的
我來到他們中間
深感世界的美好
完全在于點對點的捕捉
這一點,過去被完全忽視了
大雪,遇見雪。在未入冬的清晨
節(jié)律命令棕熊冬眠,蟒蛇入夢
人類萬千心事,在寒冷里收縮,變暖
田野有厚重的棉被
在一層層沃土下面鋪開
流浪的人也有種子下在冰川的底層
神對懷有希望的人憐憫
你不知道春來會發(fā)哪一枝花
要聽雨聲,頭頂?shù)奶旎ò?/p>
是最好的樂器。雨點落在上面
是環(huán)繞的立體聲
幾只小貓,剛剛出生
在夾層里,它們離雨聲最近
喵喵的囈語,仿佛加入了春天的音調(diào)
苗圃里有流水的聲音,這就
把交響的樂曲接了過去,流淌成
一條飽滿的河流
這居家的雨,這屋檐和青石板上的雨
就站了起來,好像是從故鄉(xiāng)
一路走來,背著一袋發(fā)芽的稻種
春天,四十匹馬拉著雨水在行進
還有二十匹馬拉著雨水
在趕來的路途中。一個少年
在比雷聲更密集的鈴聲中
躲得越來越深。
陽臺上的漏水在敲鼓,在夜里
這是催眠,而在早早到來的白晝則是催促
少年起來了,在站立不穩(wěn)的惺忪中問我:
初生牛犢不怕虎,是不是可以理解為
一個孩子可以不怕大人
——在他完成的作業(yè)中
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勢力
正被他先學(xué)的知識推遠
而后,他志滿意得地坐上校車
似乎這小小的勝利,已足夠他精神煥發(fā)
并在一個個戰(zhàn)場中,把所有的老虎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