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

“云盡孝”就是子女通過電話互聯(lián)網(wǎng)等非近身的方式，表達對父母的孝心，這種方式能真正解決父母的贍養(yǎng)問題嗎？本文主人公趙大海，在被云盡孝后，又遭遇了怎樣的結(jié)局呢？

云祭奠，虛擬的親情沒有熱度

現(xiàn)年71歲的趙大海，居住在西安，兒女雙全，妻子賢惠。兒子趙翔畢業(yè)于上海海事大學，女兒趙麗曾在華中師范大學就讀，兩人畢業(yè)后，均于所在城市成家立業(yè)。

兒女不在身邊，生活負擔減輕，退休后的趙大海和老伴不時下個飯館，或去各地旅游，生活倒也愜意。2017年10月，老兩口平靜的生活忽遭巨變，馮淑華因腹痛不止，被查出肝癌晚期。

平時家里大事小事都是馮淑華張羅，老伴一病，趙大海頓時沒了主心骨。馮淑華怕影響兒女工作，一再囑咐趙大海不要將她生病的消息告訴他們。趙大海一個人家里院里忙乎近一個月，最后實在挺不住了，只得背著老伴，給兒女打了電話。

為了不讓孩子們著急，趙大海在電話里反復說，“你媽精神頭還行，你們能請假最好，請不了假我找個護工一樣的?！壁w大海嘴上這樣說，實際卻十分希望兒女能回來，幫著照顧他們的母親。

正在外地出差的趙翔，聽到母親病重的消息，也十分焦急，他所在的房地產(chǎn)公司因規(guī)模小，發(fā)展遭遇瓶頸，正面臨裁員，工作處在節(jié)骨眼上，眼下的訂單對能否繼續(xù)留用十分重要，對方老總已約定第二天見面，打飛的回西安顯然不合適。

不得已，趙翔只好給懷孕的妹妹打電話，電話那邊卻傳來妹夫的聲音，“大哥，我正要聯(lián)系你，趙麗昨天上班路上絆了一跤，導致早產(chǎn)，好在大人孩子都保住了，我現(xiàn)在醫(yī)院走不開，爸媽那邊只能你操心了?！?/p>

趙翔一聽，頓時頭大，他一邊安慰妹夫，一邊想著如何向父親交代。考慮再三，趙翔只得在電話里對父親說實話：“眼下工作正緊，關(guān)系到去留的問題，等穩(wěn)定了，一定飛回西安照顧母親。”趙翔給父親轉(zhuǎn)了兩萬塊錢，讓父親請護工應急。

剛剛脫離危險的趙麗，知道母親病重，也給父親轉(zhuǎn)了一萬塊錢救急。趙大?？粗劫~的短信，很是無奈，錢是很重要，可眼下再多錢也代替不了最后的親情。

趙大海一個人忙不過來，只得花錢請護工幫忙照顧老伴，來不及做飯時就叫外賣。這樣又挺了半個多月，馮淑華最終因心臟衰竭去世。

等趙翔趕回來時，馮淑華已經(jīng)出殯，看著趙翔趴在墓地上痛哭，趙大海也很難過，手機視頻里，還沒出月子的趙麗也跟著哭成了淚人。

為了保住工作，趙翔只在家呆了兩天，安頓好父親，就急著趕回公司。2018年春節(jié)前夕，正逢老伴“五七”，趙大海給趙翔打電話：“翔子，你媽不在了，過年我一個人挺孤單，你工作要是不忙，就回來看看吧。”趙翔知道，父親輕易不開口，他這么說，做兒子的怎么也得回去看看。

趙翔決定趁年假回老家看望父親，卻遭到妻子賈靜的反對：“你們公司正面臨裁員，你不趁著過年走動一下，還有心思回老家?！蹦赣H生病，趙翔本就對賈靜的不聞不問有些惱火，聽她這么說，趙翔生氣道：“你要是能給我分擔一下，用得著我冒著丟工作的風險來回折騰嗎？”賈靜本就對能力平平的趙翔有意見，于是也回懟：“你就那么點工資，我再不好好上班，難道讓一家人喝西北風？”兩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一氣之下，趙翔收拾了幾件衣服，頭也不回地趕去機場。

趙翔在西安陪父親剛過完春節(jié)，就收到裁員通知，他果然被掃地出門。賈靜在電話里吵鬧：“這下好，飯碗丟了，我看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考慮到個人生存和家庭穩(wěn)定，趙翔不得不匆匆告別父親，趕回上海另謀出路。

出了月子的趙麗，一個人看大寶二寶，二寶因為早產(chǎn)體弱，小病不斷，作為女兒，趙麗也是分身乏術(shù)。趙大海也曾考慮去和兒女同住，可是孩子們的房子小不說，他一個老頭去了，不會做飯做家務，只能給兒女添麻煩，他不得不打消了這個想法。

自此，趙翔趙麗只能通過網(wǎng)絡與趙大海聯(lián)系，通過給趙大海轉(zhuǎn)錢，或者網(wǎng)購衣服食品表示孝道。2018年清明節(jié)，看著兒女在朋友圈里發(fā)的一簇簇白菊和“深切懷念母親大人”的悼詞，趙大海不由得傷心失望，人都說，老來含飴弄孫，可他別說孫子，就連兒女的影子都看不到。

屢遭騙局，都是孤單惹的禍

老伴不到七十歲就病逝，子女遠在千里之外無法兼顧自己，這些事讓趙大海越來越覺得，身體健康很重要。他每天用小本子摘抄養(yǎng)生節(jié)目里的偏方，經(jīng)常把“飯后百步走，不如抖一抖”掛在嘴上，每頓飯后也定會出門溜達。

2018年6月的一天，趙大海出門溜彎時，碰見鄰居老李，老李告訴他，會展中心有養(yǎng)生專家來講課，還免費發(fā)放保健品。趙大海一聽，立刻來了興趣，跟著老李去了會展中心。

兩小時的課聽下來，讓趙大海篤信養(yǎng)生專家推薦的藥酒，具備降三高和提高免疫力的功效，高血壓的趙大海當下就將趙翔打過來的兩千塊錢都買了保健品。服用了幾天，趙大海自覺神清氣爽，于是趁優(yōu)惠又花八千多塊買了四個療程的藥酒。

就在趙大海為返老還童沾沾自喜時，地方臺卻播出食品藥品監(jiān)督局關(guān)于一批假冒偽劣保健品的通知，其中就有他剛買的那款藥酒。這個消息讓趙大海很是焦心，一下被騙一萬多元，還不知道這些藥有沒有副作用。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海和老李等人就去會展中心找人，想討個說法。一去才發(fā)現(xiàn)，會展中心的代銷點已人去屋空。

幾個被騙的老人很生氣，有的罵人，有的要報警，一個叫韓桂珍的老太太低聲說：“算了吧，又沒喝出毛病，倒把自己氣個好歹的，就當買個教訓好了?！壁w大海和韓桂珍一起聽過幾次養(yǎng)生課，對韓桂珍多少有些了解，老太太也是孤身一人，兒子雖住得不遠，但是工作忙也不常回家。

趙大海聽韓桂珍這么一說，覺得有道理，這么大歲數(shù)了，犯不著為錢慪氣。正值中午，趙大海一個人下館子沒意思，就約韓桂珍一起吃飯。兩人邊吃邊聊，韓桂珍話不多，吃了兩口飯又去吧臺取了餐巾紙遞給趙大海，這讓趙大海不由想起老伴馮淑華，也是這么賢惠體貼。

一頓飯吃下來，趙大海有了和韓桂珍在一起生活的想法，兩人身邊都沒子女，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韓桂珍對趙大海的想法也很認同，不久就搬進了趙大海家。

趙大海本想等兩人關(guān)系穩(wěn)定后，再將此事告訴趙翔和趙麗，可是在一起生活沒多久，趙大海卻發(fā)現(xiàn)韓桂珍有些反常，她經(jīng)常丟三落四，偶爾還會認錯人，好幾次對著他叫她前老伴的名字。為了穩(wěn)妥起見，趙大海帶韓桂珍去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竟是阿爾茲海默癥。

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紀，又有高血壓，怎能照顧好患病的韓桂珍，由此，趙大海決定中斷兩人的關(guān)系。趙大海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韓桂珍，2018年8月前夕，更是將韓桂珍送回她自己家。

見不到趙大海，韓桂珍的病情更加嚴重，從出門忘記帶鑰匙發(fā)展到找不到家。2018年國慶剛過，韓桂珍再度沿著靜寧路去找趙大海，過馬路時沒看紅綠燈導致車禍，司機雖抓緊時間送醫(yī)，可終因韓桂珍年老體弱，住院不幾日即身故。

韓桂珍的兒子以此為由，三番兩次找趙大海索要精神賠償費。趙大海焦頭爛額之際，不得不將此事告知趙翔和趙麗。趙翔在電話里先是責怪父親太荒唐，活到七十多歲竟然被個老太太騙了，還被其子敲詐。之后才說，看能不能找同學想想辦法。趙麗則無法接受父親在母親走后不到一年，就另找新歡。

聽著兒女的責備，趙大海既失望又難過，如果不是怕身體不好給兒女添麻煩，他怎么可能花大價錢買保健品？如果不是擔心有病有災身邊無人照料，他又怎么可能找個老太太湊合過日子？知道兒女不樂意管這事兒，趙大海一籌莫展之際，只得打電話報警，最終通過律師調(diào)解，總算免了一場訴訟。

心灰意冷，投奔暴走團

事情解決近一個星期后，趙翔才又打電話過問此事，聽父親已經(jīng)報警將事情解決了，趙翔松了口氣：“還好，不然回去又要耽誤工作，現(xiàn)在的工作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找到的。”趙大海一聽，再度失望地掛了電話。

2019年元旦過后，趙大海自感身體不如從前，想著兒女自老伴走后，很少回來，趙大海覺得也許是自己在情感交流上不如馮淑華那般細致，于是他更想通過一起過春節(jié)，來緩和一下和兒女的關(guān)系。趙大海提前一個多月打電話，讓兒女安排好時間，一定要回來過節(jié)。

電話打了好幾遍，最終的結(jié)果依舊讓趙大海失望，趙翔的岳母病重，他要陪愛人回老家看望。趙麗的孩子患了帶狀皰疹，醫(yī)生讓在家休養(yǎng)。

趙大?？粗娨暪鎻V告里，老兩口做了一桌子飯，兒女卻都回不來，只能對著電話嘆息的鏡頭，不由得嘆了口氣，養(yǎng)兒只為防老，最終卻老無所依。

春節(jié)過后，趙大海又開始了早起的健身。在公園里，看見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老頭，正在單杠上鍛煉，連續(xù)三十多個引體向上惹得一旁的小伙子直叫好。趁著人家休息，趙大海走過去取經(jīng)，“你這身體可真棒，咋鍛煉的？”

這一問，打開了劉姓老人的話匣子“我老伴走得早，孩子又不孝順，不把自個身體練得棒棒的，有病有災被人欺負了誰管你，人都說沒父母管的孩子是野蠻生長，我這沒子女關(guān)心的老頭子，不也得野蠻地活著嗎？我不野蠻，可憐了給誰看？”

老劉的一席話，讓趙大海大笑之余，深有感悟，自己遇事總想靠子女，靠來靠去卻是一場空。他覺得自己和老劉比起來，真是太弱了，從今往后，他也要放開手腳，只靠自己。

趙大海在老劉的鼓舞下，毅然加入了其組建的中老年暴走團，這個暴走團有四十多人，每天早晚兩次在街上進行快步走，為了不占用人行道，暴走團便去擠占機動車道，老劉扛著一桿大紅旗，四十幾個人喊著“一起暴走，快樂健身”的口號，浩浩蕩蕩橫穿馬路，車輛見了都得慢行。跟在隊伍后面的趙大海，剛開始時還有些擔心，怕車輛會不長眼，也擔心路人會指責這種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行為。

看趙大海前怕狼后怕虎，老劉再次開導他：“你怕這怕那，兒女咋不怕別人說他們不孝？凡事想開點，我們這是健身，又不是干壞事。”

老劉的話給趙大海寬了心，自己就是活得太小心了，可是他小心維護了大半輩子的親情，卻在面對生活考驗時，那么不堪一擊。

養(yǎng)成了暴走習慣的趙大海，過馬路時根本無視紅綠燈，一邊走，嘴里還一邊念叨：“我得鍛煉好身體，不能給兒女添負擔?！?019年3月4日晚，趙大海一行人在機動車道暴走的時候，被喝了酒的小車司機追尾，走在隊伍后面的趙大海和另外兩名老人被撞飛數(shù)米，后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搶救。

趙翔和趙麗接到父親住院的消息，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事，千里迢迢趕回西安?？匆姼赣H腦損傷的診斷書，兩人這才流下悔恨的淚水，今后無論多忙，照顧半癱瘓的父親，都成了不可推卸的責任。

趙麗在收拾父親的房子時，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日記本。趙大海在日記里寫道：孩子們小的時候，我工作忙，顧不得抱他們，他們就哭鬧或者撒嬌，吸引我這個當父親的注意力。如今他們很忙，我就是哭鬧撒嬌也沒人理會，這時我就會想，我出了意外他們會不會回來？我知道這個想法太自私，會耽誤他們工作。人都說養(yǎng)兒育女為防老，事實卻是我一個人孤獨終老。如果有來生，我絕不變老。

父親的日記，讓趙翔趙麗淚流滿面，如果從前能對父親多些近身的關(guān)愛，父親也不會因孤單和失望去鋌而走險。

最終兄妹兩人經(jīng)過商議，決定將父親接到趙翔家中，由趙麗支付每月五千元的贍養(yǎng)費，共同善待父親的余生。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