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鈺
現(xiàn)在的我,像極了從前的奶奶。任性,易怒,像個暴君。不喜歡一切改變,想安心待在一個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里,有自己熟悉的人,做自己熟悉的事。
又回到了老家。家門前的道路拓寬了許多,面前那條奔流不息的河流似乎又清澈了許多。河邊,道路旁,一切都變得陌生。家門前的泥土地上,長著年幼時和爺爺一起栽下的橘樹,今已亭亭如蓋。
爸媽招呼我上樓去。來的目的還是為了看奶奶。她躺在床上,眼睛瞇得近乎一條縫,直直地望向窗外,想抬手招呼我坐下,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也對,我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在瓜藤架下纏著奶奶講故事的小女孩了。
記憶中的她,身子骨硬朗得很。每次回老家,無論春夏秋冬,她總是拿張板凳,倚坐在門邊。夏天時執(zhí)把大蒲扇,不時和過路的人打招呼。一坐就是一整天,眼神飄忽不定卻堅定著一個方向。
可我再見不到這樣的奶奶了。爸媽說,奶奶病了。
爺爺已經(jīng)過世近十年了。
小時候,奶奶一直是個脾氣沖的人,有時情緒一激動還會在我身上撒火,嚇得我哇哇大哭。這時候爺爺總是笑瞇瞇地抓給我一把糖,打發(fā)我上樓去,一邊安撫著她坐下,嘮著張家長李家短,直到奶奶的臉上舒緩出笑意。
奇怪的是,爺爺走后,奶奶的脾氣反倒日益溫和起來,卻也不像曾經(jīng)那么愛說話了。
我總覺得,我是和奶奶一起變的。
我長大,開始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會和爸媽頂嘴,對喜歡的東西固執(zhí)。不喜歡陰晴圓缺人聚人散。于是當奶奶終于沒和我打招呼時,我也可以同樣做到側過身子不加理會。我不喜歡這里,這里太陌生,沒了曾經(jīng)的樣子。
而奶奶變得寡言。一切于她而言變成白開水般淡而無味。她失掉了一切悲喜情緒,打小起疼愛的小孫女,沒想到某一天起也能做到不打招呼。她把日子過成一個樣,一切的改變,她都能夠視而不見。
現(xiàn)在的我,像極了從前的奶奶。
任性,易怒,像個暴君。不喜歡一切改變,想安心待在一個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里,有自己熟悉的人,做自己熟悉的事。
爸爸說,門前的泥土地上,栽著兩棵橘子樹。一棵是爺爺和我一起種的,一棵是許多年前,爺爺和奶奶一起種的。
每次想起奶奶,便會憶及年少時的夢境:
夕陽下,一家四口在散步。年幼的我蹦跳著走在最前面,爸媽挽著手跟在身后,奶奶手托腰,駝著背,亦步亦趨地跟著,卻自知跟不上,轉身走向家的方向。
我們的步伐,和河水的流速一樣快。
她搬條板凳,倚坐在門邊,望著那條河。疲憊,索然無味。她的神情有些木然。
在這個善變的人間,你是否仍有勇氣,去試著相信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