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開歧

作者和“蔫牛子書記”合影

一、走馬上任遇尷尬

2015年3月2日，無論城市和農村，濃濃的年味還沒散去。綿陽市三臺縣南部丘區(qū)農村綜合改革、扶貧攻堅的開臺鑼鼓，就正式敲響。市里和縣里的下派干部，進村上任履職。

雙樂鄉(xiāng)王家堰村的村民，不請自來地聚集在村委會，不僅僅是想看看下派干部的風釆，更有如饑似渴的企盼。

他們聽說了，來村里擔任第一書記的，是市供銷社一位科長，名叫李雨峰。大家都暗暗高興，肯定會有大卡車組成車隊，拉著物資進村來?？上Т宓啦煌?，幸好有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去鄉(xiāng)上迎接。

在村民們的企盼中，王家堰的兩位當家人，陪著新上任的第一書記走進村委會，村民們一個個心都涼了。

他們看到，上任履職的笫一書記，又黑又瘦，還戴副近視眼鏡，既沒得風，又沒得釆，簡直就是三天打不濕兩天曬不干的蔫牛子一個。

當他們聽說李雨峰是空著一雙手到的鄉(xiāng)上，就認定這場農村綜合改革和扶貧攻堅是搞來耍的，沒戲！

支部書記王宗福還沒來得及向大家介紹，曾經滿腔熱情來迎接新官上任的村民，都揣著一顆冷冰冰的心走了。

特別是那些貧困戶和準貧困戶，來時滿懷希望，走時滿腹怨氣。在他們的想象中，市里的干部來扶貧，絕不會是一桶油一袋米的小意思，眼睛都望穿了，盼來的卻是一場空歡喜。

“上任三把火″，這應該是自古以來所有新官的作派。這位來王家堰村上任的第一書記，不但沒噴出個火星子，居然表態(tài)的話都沒說一句。進村幾天了，就跟著村兩委村前村后轉，上灣下灣看，挨家挨戶訪，只見他偏起耳朵聽，埋著腦殼往本子上記，就沒聽到他說點兒什么。

有人背地里吊二話：“第一書記走得匆忙，忘了帶嘴巴?！?/p>

還有人抱怨：“什么綜合改革、扶貧攻堅，開臺鑼鼓敲得轟轟烈烈，可惜演員登臺亮相了，既無唱功，又無做功，肯定沒戲可看了！”

一天上午，李雨峰獨自一人在村道上走著。從一家住戶門前經過時，兩只大狗呲牙咧嘴地向他撲來，赤手空拳的李雨峰，實在難以招架，真是進退兩難。這時主人出來吼道：“兩個死瘟牲，眼瞎啦，這是來讓我們脫貧過好日子的李同志，你曉不曉得！”

真是怪得稀奇，兩只狗居然搖著尾巴，不聲不響地走開了。

接著，狗的主人又說：“李同志，你別見笑，我們硬是窮得來打狗的棍子都沒得一根，就等著你來扶哩！”

這個時候的李雨峰，只有那么尷尬了。

二、登臺方知戲難唱

2015年春節(jié)前夕，李雨峰得到通知，他將下派到三臺縣雙樂鄉(xiāng)王家堰村作黨支部第一書記。

李雨峰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既高興又感到不安。作為一名長期待在機關坐班的干部，有機會到農村基層任職，對未來的工作和生活，都會書寫出更多、更新的內容。但是，這就意味著，會有較長時間不能跟家人在一起。

還有一件不便啟齒的事，李雨峰已經結婚三年，計劃今年鑄就愛情的結晶。下派到一百多公里以外的三臺鄉(xiāng)下扶貧攻堅，自已可以服從組織，父母及妻子會是什么態(tài)度？

李雨峰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將下派之事告訴了家人，讓他沒想到的是，全家人都表示支持。

母親打著哈哈說：“兒哩，就是應該趁著年輕，多到基層鍛煉鍛煉，好男兒志在四方嘛，不要操心家里的事?！?/p>

李雨峰專門下載了電視劇《馬向陽下鄉(xiāng)記》，春節(jié)假期在家里觀看。

3月2日這天，李雨峰從綿陽出發(fā)，歷經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到達王家堰村。第一感覺就是“偏遠”，第二感覺就是“陌生”。不但環(huán)境陌生，見到的每一張面孔，甚至說話的聲音、腔調，都覺得陌生。

“我的個媽呀，來這么個兩眼一抹黑的偏遠山鄉(xiāng)，要消滅貧困、舊貌變新顏，我能做得到嗎？”這話，他只有在心里頭對他自己說。

剛進村的十來天，李雨峰天天在村里走來走去，有點兒像村民們說的：“狗咬烏龜，找不到地方下口?！?/p>

盡管村民們背后說李雨峰是兩腳踹不出個屁來的蔫牛子，但李雨峰內里還是個爺們。他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既然在這場綜合改革、扶貧攻堅的開臺鑼鼓聲中登臺了，豈能不唱戲！

時令已進入春天，寒冷卻頑固地不肯離去。早起晚睡的人，不免縮腳縮手。村民們無意間發(fā)現(xiàn)，村委會辦公室里的燈光，早上亮得早，晚上熄得晚。

李雨峰調整了自己的思路：身為第一書記，不以老大自居，新官上任，不急于放那“三把火"。認真調查研究，把村里的情況吃準吃透，將每一個灣、每一座院子、每一家人的情況裝在自己心里。

不到一個月時間，李雨峰對王家堰村的基本情況，已是心中有數(shù)。他開始同村兩委一起，圍繞“變”字作文章，編制了以發(fā)展特色產業(yè)、推進農業(yè)產業(yè)化為主題的 《王家堰村2015一2020年小康建設規(guī)劃》和《王家堰村2015-2017年精準扶貧方案》。

李雨峰將《規(guī)劃》和《方案》張貼在村委會，滿以為會得到村民們的認可，哪曉得村民們的吐槽，氣得他半天回不過神來。

“搞這些花架子有啥用？能看不能吃?！?/p>

“啥子規(guī)劃、方案，都是畫在墻上的餅。有本事，就做個餅子出來，讓大家嘗嘗！”

剛聽到這些議論，李雨峰確實想不通。可仔細想來，也怪不著這些村民。 《規(guī)劃》也好，《方案》也罷，如果不付諸實施，就只能是一紙空文。

三、做個餅子大家嘗

李雨峰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規(guī)劃》和《方案》上寫的那些，變成看得見、摸得著，可以裝進村民們兜里、吃進村民們嘴里的實貨與干貨。

李雨峰知道，要把王家堰村寫在紙上的那些規(guī)劃和方案變成現(xiàn)實，他李雨峰一個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辦不到。雖然身為第一書記，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心頭明白。

“農村富不富，關鍵看干部。干部怎么干，關鍵看支部。”要把畫在墻上的餅子，做成實實在在的干貨，讓村民們嘗嘗，就要把村里的干部及共產黨員聚在一起，抱成一團，捏成一把，形成一股強大的合力。

春陽高照，王家堰村委會的小廣場上，暖意融融。

李雨峰和王家堰村的黨支部書記王宗富享受著春日的陽光，正在交談自己的想法。

這位長期行走在波峰浪谷間田坎地埂上，滿臉書寫著鄉(xiāng)村記憶的基層干部，不緊不慢地對李雨峰說：“想法再好，也是看不見的氣體，這是一位文化人說的。老百姓最看重的，是我們這些干部在干什么，怎么在干！”

“王書記，你說，我們該干什么？該怎么干？”

這時的王宗富，好像駕車開大了油門，說話一下子加快了節(jié)奏。

“我們王家堰，8個村民小組、314戶、1064人。其中貧困戶70戶。全村僅有耕地722畝，去年(2014年)人均收入只有4600多元。為啥這么窮？根本原因是基礎設施落后，產業(yè)無特色，造成勞動力大量外流。不是我們不想干，是有那份心，沒那份力?。　?/p>

李雨峰和王宗富面對面、心貼心地交談，讓王家堰村第一書記和支部書記的兩顆心，揉到一起了。

王宗富在李雨峰面前，說話做事不再有官場中的程序和社會上的客套，而且是喊明叫響地說：“小李，只要你在給村里做事，村里的黨員、干部，自然而然就發(fā)動起來了，只要你能干成一件事，老百姓肯定會心服口服地認可你，就會擼起袖子跟著你干！”

此時此刻的李雨峰，有一種沒有了退路的感覺。

要往前行嗎？兩只攔路虎在那兒擋著。一是道路不通，二是排灌設施老化。這兩只攔路虎不除掉，王家堰村的發(fā)展規(guī)劃和方案，就只能是畫在墻上的餅，王家堰村的扶貧攻堅就只能是一句口號。自己來王家堰村當?shù)谝粫?，不做個餅子出來讓村民們嘗嘗，這第一書記不但白當了，還會在這場農村綜合改革及扶貧攻堅的偉大戰(zhàn)役中，留下不光彩的記錄。

要做個餅子出來讓大家嘗嘗，就必須除掉道路不通和排灌設施老化這兩只攔路虎。要除掉這兩只攔路虎，又談何容易？

四、蔫牛子雄起了

事情明擺著，有錢好辦事，無錢辦事難。銀子錢，硬通貨，天上不落，地下不生。

對李雨峰來說，真?zhèn)€是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急白了頭?？稍捰终f回來，天下事，就怕不著急。急，才有緊迫感，急中可以生智。

農村里有一句俗話：“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李雨峰之所以被稱為蔫牛子，不只是性格內向，還因為他養(yǎng)成了個不把事情弄清楚、搞明白，就不吱聲的習慣。平日里在本單位，自己不開腔，別人可以多說幾句；自己不出頭露面，可以給別人多留空間。眼目下，自己身為第一書記，是王家堰村綜合改革、扶貧攻堅這臺大戲的主角，大家都鼓起眼睛盯著他李雨峰，平時在本單位的那種做派，在王家堰村就行不通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

伸手要錢的事，李雨峰還沒干過。俗話說，變成泥鰍了，就不要怕稀泥巴糊眼睛。李雨峰心一橫，壯著膽子回到市供銷社，向他們的書記兼主任匯報了自己下派一個多月的收獲和遇到的困難。

讓李雨峰沒想到的是，他們的領導居然大筆一揮，批給了王家堰村25萬元，用于技術培訓和村容建設，并叮囑李雨峰：“好好干，干出點名堂來，讓老百姓知道，為農民服務的供銷合作社沒有垮，還在繼續(xù)為農民服務！”

李雨峰從本單位要到錢之后，一下子開竅了。他猛然想起，指揮部掛牌儀式那天，市、縣相關部們說話管用的、簽字生效的領導都到場了。市長在動員報告中特別強調：“市、縣各相關部門，要增強大局意識、服務意識、積極作為、群策群力，形成扶貧攻堅的強大合力?！?/p>

李雨峰眼前頓時一亮。

村民們只見他早出晚歸，不知干啥去了。特別是村里那些貧困戶和準貧困戶，天天坐在家門口，等著李雨峰給他們帶來好日子。

李雨峰到底干什么去了？

到市、縣相關部門，跑項目，要資金去了。

幾經努力，他又爭取到一筆縣級扶貧資金。

常言說得好，無錢辦事難，有錢好辦事。李雨峰施展拳腳，要為王家堰村的老百姓辦大事了。

王家堰村的村民，猛然間發(fā)現(xiàn)，他們的第一書記李雨峰，走路的步子比往天邁得快些了，說話的聲調比往天高些了。還有人說，“焉牛子雄起了！”

李雨峰做的第一件事，是以王家堰村為中心，輻射全鄉(xiāng)，舉辦農村實用技術培訓，讓上千人有選擇地學到適合自己就業(yè)或創(chuàng)業(yè)的本事。

第二件事，對村里的環(huán)境進行改造。

最讓村民們沒想到的，是李雨峰干的第三件事：他用在縣上爭取到的第一筆扶貧資金建成了村道2.31公里。

李雨峰總算把畫在墻上的餅子做成了可以讓村民們吃到嘴里的干貨。李雨峰趁熱打鐵，又爭取到“一事一議”項目，再建道路1.77公里。

這下子，村民們開始用信任的目光看待李雨峰，他自己也有了成就感。

緊接著，他又為王家堰村爭取到了“小水電”項目，對村內9口塘堰進行了除淤硬化，對2.4公里溝渠進行了整治。

李雨峰見好不收，又以省政協(xié)副主席陳放聯(lián)糸王家堰村為契機，爭取到省級扶貧資金30萬元，用于社道建設，同時將全村72戶土坯房中急需改造的21戶進行改造。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家堰村的老百姓，對李雨峰不得不刮目相看。

五、歪打正著與“水漲船高”

人世間的事情真是怪得稀奇。李雨峰剛進村時，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幾個月過去了，當李雨峰干出幾件事情在王家堰村擺起之后，村民們就覺得他周身上下、一舉一動都無可挑剔。原來看他是三天打不濕兩天曬不干、兩腳踹不出個屁來的蔫牛子，現(xiàn)在覺得他是沉著老練，為人低調；原來說他進村只會上灣跑下灣，這家到那家，就是不吱聲，是因為走得匆忙、沒帶嘴巴，現(xiàn)在覺得他是腳踏實地的實干家。

在一遍贊揚聲中，也有人冒雜音。

王家堰村的貧困戶就有話說了。有人說李雨峰雖然火力來得猛，卻把方向殺偏了。他進村履職的主要任務是扶貧攻堅，干的卻是全村人沾光的事。

李雨峰來村里半年多了，貧困戶沒得到一袋米、一桶油。他既沒伸手扶一把 “貧”，又沒見他攻一次“堅”。說得嚴重一點，李雨峰是“不務正業(yè)”。

這天，李雨峰起了個大早。時令已進入冬天，寒冷威脅著早起的人們。他徒步走進王家堰村，看著已經通到了每戶農民家門口的水泥路，看著進行了徹底整治的水利設施，開始想接下來的路，又該怎么走。

就在這天，李雨峰將王家堰村的支部書記王宗富、村主任羅孝明、村文書蘇興和，召集到村委會辦公室。被確定為丘區(qū)農村綜合改革、扶貧攻堅核心村王家堰的四位核心人物，坐到了一起。

李雨峰開門見山講了開會的主題：研究發(fā)展特色農業(yè)、推進農業(yè)產業(yè)化的對策。

四個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是相互謙讓，還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李雨峰用兩根指頭將眼鏡朝鼻梁上推了一下，這是他講話將要開始的習慣動作。

“特色農業(yè)和農業(yè)產業(yè)化，在王家堰已經成了家喻戶曉的詞兒，如果我們再來開個動員會，恐怕都找不到話說了。說不定村民們會反問我們，為啥村兩委不自己下盤深水，做個樣子給大家看看？再說了，如果不發(fā)展特色農業(yè)，不搞農業(yè)產業(yè)化，這路，算是白修了；排灌設施的整治，等于白費財力了，脫貧攻堅這一仗，也別想再打了。”

語調很輕，且節(jié)奏緩慢，還面帶微笑，好像是在商量，又像是在質問。

支書王宗富心里最清楚，不發(fā)展特色農業(yè)，農業(yè)不走產業(yè)化道路，脫貧致富奔小康，就只能是一句口號。平時出去學習考察，不僅僅是眼見為實，也曾有過沖動。

王宗富見另外三個人，都齊刷刷地拿眼睛望著他，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拿話來說，只怕今天這會就難于再開下去，而且對不起這位第一書記所付出的艱辛。

王宗富說話了。他決定辦個家庭農場。

王家堰村的支部書記王宗富已經舉起產業(yè)化的大旗，在前面帶路了，村主任羅孝明怎么能打退堂鼓呢？他決定，辦個家庭農場種藤椒。

村文書蘇興和早就有想法，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報告支部和村委會。今天算是水到渠成了，他決定辦一個養(yǎng)兔專業(yè)合作社。

王家堰村的四位核心人物，這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 “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王宗富80畝蓮藕的維友家庭農場、羅孝明50畝藤椒的明紅家庭農場、蘇興和的肉兔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在王家堰村相繼掛牌。

李雨峰專門為肉兔養(yǎng)殖編制了2015農發(fā)項目申請書，獲得補助15萬元，在王家堰村一下子吊起了特色農業(yè)和產業(yè)化的胃口。

王家堰村三位當家人帶頭下了深水，村民們也撈腳挽褲跟著來了。他們紛紛上門，請李雨峰把脈，要搞特色農業(yè)。

俗話說，好事成雙。在名不見經傳的王家堰這方土地上，具有震撼力和吸引力的兩項特色產業(yè)，橫空出世了。

一是龍頭企業(yè)四川可士可公司來王家堰投資，種植甜橙200畝。村民們以土地入股，掛果前實行保底分紅，掛果后再加利潤分成。

二是引進并成立弈川水產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在村里流轉土地150畝，從事泥鰍和白烏魚等水產養(yǎng)殖，同時探索稻鰍共育的新模式。

特色產業(yè)的興起，讓王家堰村的土地，基本上全部入股分紅。凡有勞動力的村民，都可以像城里的工人一樣，“上班下班，簽名領錢”。70戶貧困戶也和全村人一道，“有福同享”。

有人在文章中稱李雨峰所做的一切，對于扶貧攻堅來說，是歪打正著，起到了水漲船高的作用。

李雨峰卻高興不起來。

六、蔫牛子的牛勁

又是一年春來到。曾經是紅丘陵的波峰浪谷間，盛滿濃濃春意。

王宗富寫滿鄉(xiāng)村記憶的臉上，似乎飄著一絲陰云。

這兩年，對脫貧攻堅的檢查驗收接二連三，縣上、市上加省上，這個走了那個來，使得基層干部應接不暇。

王宗富有點兒坐不住了，他必須找到李雨峰。他是王家堰村的笫一書記，檢查驗收王家堰村的任何一項工作，不管好與不好，他都脫不了干系。

李雨峰有好幾天沒到村里來了，王宗富昨晚上就撥通了李雨峰的電話，請他來村上商量事情。

王宗富本來想早點去村委會辦公室把開水燒好，李雨峰來了就可以泡茶。沒曾想，李雨峰已捷足先登了。

王家堰村的第一書記和支部書記，像兩位朝夕相處的兄弟，除了在會議上講個程序，平日里相處非常隨便。

王宗富的屁股剛剛落座在椅子上，就甩出一句話：“哪門搞嘛，小李，扶貧攻堅的檢查驗收，接二連三地就要來啰！”

“來就來嘛！”聽李雨峰那口氣，好像和他一分錢的事都沒得。

王宗富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哎，李書記，檢查驗收王家堰村的特色農業(yè)及農業(yè)產業(yè)化，我一點都不得虛。成績在那兒擺著，在全鄉(xiāng)掛個頭牌，不會有人冒雜音。如果檢查驗收扶貧攻堅，我就有點兒虛火了哈?！?/p>

李雨峰接過話頭：“王書記，你莫虛！咱們王家堰村因特色農業(yè)和農業(yè)產業(yè)化的全覆蓋，70戶貧困戶家家有一筆固定的土地分紅，凡有勞動力的，就有工資收入。沒有勞功力的傷殘人員，也有不同檔次的政策性收入?！?/p>

“說來也是，貧困戶的生活確實有了明顯的改善?！?/p>

李雨峰不緊不慢地給王宗富的茶杯里添了水：“我說過，發(fā)展特色農業(yè)，實現(xiàn)農業(yè)產業(yè)化全覆蓋，對于扶貧攻堅，是歪打正著。隨著特色農業(yè)和農業(yè)產業(yè)化的深度發(fā)展，貧困戶的生活水平還會水漲船高！你虛啥子火喃？”

王宗富怎么也沒想到，一貫沉穩(wěn)、低調的李雨峰，幾天沒見，說起話來，居然甩兮兮的。他只好嚴肅地把藏在心里頭的憂慮全盤端出：“李書記，開不得玩笑呵，我聽說了，扶貧攻堅的驗收檢查有很多條條框框，還都是硬指標……”

李雨峰將端著的茶杯，往辦公桌上一放，似乎用力過猛，濺了幾滴茶水出來，他伸出手指頭一邊抹著茶水一邊說：“我聽說了，不就是要檢查我們每月登門訪問了幾次，送了多少溫暖，獻了多少愛心嗎？還有，每次去了要有記錄，還要有貧困戶的簽字，還要有照片為證，這些都有了……”

王宗富將李雨峰周身上下拿眼睛掃了一遍：“你都準備好啦？在哪里？”

李雨峰“嘿嘿”一笑，“讓他們來看，我們送的溫暖，獻的愛心，都在王家堰村擺著。”

王宗富心里明白，現(xiàn)在的王家堰，已經沒有了摞荒的土地，沒有了坑坑凼凼的斷頭路，沒有了開花裂垛的土坯房，包括貧困戶在內的全村人生活都有了明顯改善。

“李書記哩，你曉得不？檢查驗收看重的是深入到戶的各種文本材料！”

李雨峰拍了拍放在辦公桌上，脹鼓鼓的公文包：“有??！”

“真的呀！”王宗富寫滿鄉(xiāng)村記憶的臉上，顯得陽光燦爛。

李雨峰不慌不忙地從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疊，放在王宗富面前。

王宗富翻了幾頁，臉上的陽光驟然消失：“你，你這是啥玩意兒？”

李雨峰笑了笑，“這不是玩意兒，這是確保王家堰村最后一批貧困戶精準脫貧的實施方案。你仔細看看，再交村兩委討論，進行補充和完善?！?/p>

王宗富認真、仔細地看了幾頁之后，臉上的陰云己被燦爛的陽光驅散。

這是對王家堰村25戶特困戶作了全面調查之后量身制作的脫貧攻堅計劃，字里行間體現(xiàn)了精準。不得不嘆服，這才叫高招。

比如，對腿腳致殘的，就開發(fā)手工工藝品制作；手有殘疾的，就開發(fā)家庭養(yǎng)殖業(yè)?？傊藥讘粢蛑橇φ系K由政策兜底外，其余的，人人都有掙錢創(chuàng)收的門道。

王宗富一下子明白了，扶貧攻堅不能把目光只局限于一袋米、一桶油的“送溫暖”“獻愛心”，應該從大環(huán)境入手，抓特色農業(yè)，實現(xiàn)農業(yè)產業(yè)化；不僅讓所有人長本事，還特別要讓人長志氣，這才是對貧困最有力的攻堅戰(zhàn)！

李雨峰站起身來，有幾分嚴肅地說：“王書記，不管哪一級來檢查驗收，你都帶他們全村上下走一轉，貧困人家訪一遍，再請他們補充完善這個實施方案。有什么問題，叫他來找我，因為，我曾經是王家堰村的第一書記。如果我走了，請他們到市供銷合作社來找我！”

王宗富一下子急了：“李書記，你……”

李雨峰心情略顯沉重：“我任期已滿，本想留下，組織上沒同意。我只好留下這個方案。在實施過程中，有什么問題，只需一個電話，我將負責到底！還有個請求，我離開王家堰村，為一級保密！”

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誰也舍不得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