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nchan
青山說:離婚,受傷最大的或許都是孩子。他們承載了很多本不應該承載的沉重,他們體驗了很多其他小朋友體驗不到的苦楚和艱辛。要與離婚帶來的副作用和解,并不容易。
在小城市里住久了會發(fā)現(xiàn),餐館是有人情味的容器。爸爸用手撐著腦袋,歪歪地坐著。他很熟練地點好菜,讓面前攤開的菜單形同擺設。媽媽用左手托起茶壺,給三份碗筷分別漂洗干凈,碰見瓷碗上細微的污漬,會仔細地用指甲推掉。而我坐在他們兩人中間,手指敲擊著桌面,急切地等待美食的慰藉。他們聊我期末考的排名,聊我不大合格的發(fā)型,聊我一直沒好的感冒。遇到話題中止的冷清時刻,我嘗試拿起手機,還沒等屏幕解鎖,就被媽媽訓道:“不要整天玩手機。”這場飯局屬于我和爸媽三個人的記憶,直到如今我還會時常想起。如果可以一直這樣那該多好。而事實是,酒足飯飽后我們三個人便又各自走回各自的軌跡里。
無法否認,父母分開這件事,是從童年就烙下的夢魘。但局外人只能看見事情的表面,他們看不到這些孩子在長達數(shù)年的苦痛、掙扎和反思后,內心磨礪出的優(yōu)秀品質,像秘密武器一樣為此后漫長的歲月開路。爸媽之間的對抗持續(xù)數(shù)年,而這場博弈的結果是毫無懸念的分道揚鑣。
我曾聽大姨提及,媽媽有過“為了兒子,我愿意接受復合”的妥協(xié)。聽完之后哭得稀里嘩啦的我,當時內心滿是感動和悲戚,甚至有對爸爸“不作為”的慍怒。后來有了戀愛經歷,我開始幻想這些年爸媽之間的互動,我漸漸了解到,“為了孩子好”而強制綁定的關系實在難以體面地維系?;ハ喽急M力過,爭取過,但是勉強幸福終歸不是一段關系最優(yōu)的解決方案。當然,在明白這些事實之前,我經歷了長達十余年的內心掙扎。
“父母離異”變成了我少年時期作文里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題材。對于家庭關系主動變被動地探索,讓我比同齡人更早地獨立,學會體察大人們細微的情緒變化,學會吹熄即將造成矛盾沖突的引火線,學會找到讓自己開心起來的方法。所以,所謂的“自卑、逆反、怯懦和孤僻”,是離異家庭的孩子必須克服的險阻,而不是他們一定具有的人格。
后來,小我16歲的妹妹出生,她成了一個性格跟我截然相反的熱鬧存在。5歲時她問我:“哥,你爸是誰?”我說:“我爸是你爸?!彼謫枺骸澳悄銒屖钦l?”我說:“我媽是我媽?!彼傻乜匆谎鬯膵寢?,思考片刻后轉過頭來對我說:“好吧沒關系,我們都是一家人?!蹦且凰查g讓我覺得,即使屬于我的家庭沒有圓滿,卻很幸運地成全了額外的美好結果。爸媽各自有了新的伴侶,新的生活,在放棄無休止的磨合與爭吵后,爸爸的神情多了幾分平和,媽媽也學會投入興趣愛好,做一個每天發(fā)樂觀雞湯的自在女人。我們三人偶爾還能湊到一塊兒吃個飯,他們聊我現(xiàn)在的工作,聊我的感情近況,聊我一直沒好的感冒。
我開始把這個家想象成身體里的一個細胞,它一分為二地裂變,成為相互獨立的個體,卻又流淌著相同的基因。而我作為那個自由移動的分子,不斷地逡巡,拜訪,停留和暫別。這么想來,“父母離異”于我,似乎已經不是一件值得揪住不放的擰巴事了。我把它總結為“釋懷”二字。記憶回到那年飯局,我揉揉鼓脹的肚皮,媽媽發(fā)著呆,看著我。爸爸臉朝窗外,不顧形象地剔牙,末了把手里的紙巾揉成一團,拍在桌面,說:“走吧,我送你們回家。”
王傳生摘自微信公眾號“我要WhatYouNe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