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東

河流已經(jīng)空了

我和楊森君，在河邊抽煙

偶爾談到瑪瑙，和田玉，明清的瓷器，戰(zhàn)國的斧頭

我們說的話越多，河對岸的白塔就似乎更遠

迎風走來的陌生人就越來越少

我們擔心再也不會有人趟過這河水

說出河流的名字

火柴盒已經(jīng)空了，河流已經(jīng)空了

剛好裝得下我們單薄的身體

空山寺

我在那個寺廟暈倒了

在廟門口，我的臉色灰暗，四肢冰涼

還來不及念咒語，向菩薩求饒

就奄奄一息。雨聲嘈雜，裹挾著山石

但沒有一顆砸到我

何其幸運啊，路過的和尚沒有一個看到我

我的影子走進玻璃深處

我背對著窗子，下午的陽光

在玻璃上散步

有人從窗外走過

提著柳條編織的舊皮箱

沒有人知道，他們將去往何處

土黃色的皮夾克落滿了雪

懸在半空的屋子

越來越擁擠

這里一定還躲藏著別的人

但是我只看見我，和我的影子

他早已經(jīng)厭倦

轉身走進玻璃深處

天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醒來的人

在靠窗的一面墻上

他低沉的咳嗽聲讓鄰居感到不安

事實上，他是膽小的人

他睡過去了，佝僂著

他在睡得很深的時候

還提醒自己要謙卑，彎下腰

他的咳嗽是不可原諒的

窗臺上的花已經(jīng)很久沒人澆水

恍惚中他知道自己犯錯了

在嘈雜中保持沉默的人是可恥的

他繼續(xù)做夢，發(fā)燒，嘴唇上

堆積著整個時代的火泡

他更加不能原諒自己，他醒了

他看見廣場上，角落里，沙發(fā)底下

連他變形的手指縫里

都擠滿了人，但他一個也不認識

這樣真好

我又一次夢見你，清晨的樹林里

紅色的蚯蚓剛剛鉆出地面

迎著光，你說它倔強的樣子

像極了我。我們踏著松軟的林間空地

偶爾停下來，看老邁的綿羊

如何撕下枯死的樹皮

吞進它饑餓的胃，看它渾濁的眼淚

滴到我們的掌心，瞬間

就變成了石頭，亦或是更堅硬的瑪瑙

我們都如此疲倦，不堪一擊

越用力就陷得越深

就像這樹林，越懷疑我們

就包裹得越緊。

你走不動了，靠著我的肩膀

眼鏡被壓得彎曲，水晶的鏡片脫落

這下什么都看不見了

真好。你興奮地抱緊我

是的，我們什么都看不見了

也不需要再看見什么，這樣真好

耕種的人

在飄蕩河邊耕種的人

俯身，親吻這山岡，大地冰涼的骨頭……

平緩的草灘上，種下黃豆，谷子和小白菜

它們小心翼翼地發(fā)芽

但是一言不發(fā)……

讓不可能的事物發(fā)出微弱的光

一只麻雀

和一粒種子有什么關系

被一只麻雀吞下的種子

我該如何闡述他們隱秘的仇恨

一個祈求著另一個

雪一直下

種子在談論，林間的空地里

躲藏著鳴叫，不太悲傷的

麻雀，需要孕育

讓土地收起無辜的面孔

讓人類的時光倒流

讓不可能的事物發(fā)出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