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泉
清晨從電廠出生
我在河南某個電廠與機器為伍,內(nèi)心的馬達
經(jīng)常接受物理的指令,我研究的流體力學(xué)與我的
命運從不相關(guān)。膨脹做功的那些水汽被一度冷卻
循環(huán)往復(fù),熱力在年齡的增長中開始遞減
真空度下降
我如此懷念坐在一群機器中間。月色加重
鄉(xiāng)愁和孤獨,守護著這些輸煤機,煤倉,還有從不
缺少喧鬧的機房。我像是打開了朗肯循環(huán)的缺口
找到了輸煤電機罷工的心結(jié)
多少個神魂顛倒的夜晚,我夢到了機器在詠唱
機器中間站著的母親,愛人和故鄉(xiāng),站著秋天的黃菊
我打量著加熱器的溫度正在逐漸恢復(fù),一個模糊不清的
清晨從工廠夜色中分離,帶著幾分硬度
像是從上帝的露水中站了起來
工 廠
很多時候,我在設(shè)備中間坐下,感受機器
的心情,像是要按捺住逃離的沖動
機器的表情就是巡檢工和檢修工的心情
我看到微笑與斑駁的背影,我看到一枚月亮
掛在門口,好奇地打量多少年閉門修煉的發(fā)電機
打磨得锃亮
坐在盤上三十年的運行工,如此臨變不驚
面對水深火熱的生活,面對微胖的身體,像是
從寺廟和深山里走出
一切如機器的喧囂,原本就是三相的沉浮
黑夜孤兒
最寒心的是值內(nèi)唯一的女工結(jié)婚了
據(jù)說是值長介紹的,胳膊往外拐,自家兄弟
都還單著。
我們這些感情失落的兄弟啊,都把情感寄托在
唯一可以說上話的機器身上
他們不善言辭,但是卻值得信賴,只要一個
手勢,一句口令,一張操作票
他們都沖在最前面,他們都愿意心照不宣地歌唱著對黎明的
初戀
我曾經(jīng)坐在一臺泵前流淚,因為在昨夜
母親去世了。世界上我最愛的母親
又一個牽掛從此中斷
故鄉(xiāng)沉陷,整個汽機房沉默
我傾聽著一個人的工廠,只有這群
機器,和我一起面朝南方,為母親獻上
禱歌,相依為命的機器,就像廠家倒閉
都成了黑夜的孤兒
開斗輪機的丁雪
煤場操作斗輪機的,是一個叫丁雪的漂亮女孩
扎著小辮,總是笑著鉆進駕駛室。廣袤的煤場
那一只巨大的爬蟲,在煤山煤海默默耕耘。
想想那幾年單身的日子,多少
司爐工,電氣工,多少燃料值班員
目光都常常迷失在煤場
沒有粉碎的黑色煤塊
被精心打磨成多情的火焰
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每一朵里面都站著丁雪
空預(yù)器
小電機轉(zhuǎn)動巨大的預(yù)熱器,加熱了無數(shù)的黑夜
一塊塊挾裹著南方月色,濕潤,混濁,曖昧的歲月
都被升溫,送進爐膛燃燒,成為一場灰燼。
我坐在兩臺空預(yù)器中間,他們扇面轉(zhuǎn)動的聲音
沉混,沙啞,像中年男人的鼾聲,有著獨有的節(jié)奏
鐵器的行走,圓周超過十米,腳印蒼涼。
一場夜色以旋轉(zhuǎn)的方式
草草收場。一滴油,多么惺忪的滑膩
潤滑黑夜與黎明的邊界
機房操作
白手套和鐵扳手,瘋狂的愛。
磨痛了我的手,磨出了歲月的繭子。
我體內(nèi)充滿了鐵器的腥味,有人打磨黑夜,有人打磨火焰
有人打磨柔情。
我與機器相守,我聽到了機器的嘶鳴,他們愿意吶喊出
對深夜的詛咒,他們愿意用旋轉(zhuǎn)將機房的黑暗攪碎吞咽
一點點露出發(fā)白的歲月,蛻皮的絕緣,懈怠的線頭,像是
吐露對機房陳列
布局的一點想法
我旋轉(zhuǎn)著體態(tài)粗大的閥門,像是不知所措的方向盤
突然迷失在一臺泵的入口
不知道要將自己和管道內(nèi)的水流,引到哪一片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