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歷
又見父母
父親坐在老家屋內宣講為人方略,處事原則,反復說道:餓呀!
母親在灶房里烹煮各種食物,使喚哥哥姐姐們把蔥花面、小菜湯、熱涼粉、麥粑粑……送到父親手中。
父親突然問我他的臉長得像不像一條拉鏈?我以為父親瘋了,驚惶地看著他肌瘦的臉。
父親的臉,真的就變成了一條拉鏈,拉開又合上,仿佛一張開合的嘴巴。
我高聲喊:媽,快來,爸爸出事了!
母親和哥哥姐姐沖進父親屋里。父親早已沒了呼吸。
你爸不是早就死了嗎,母親對我說。我想起這是在夢中。
父親十五年前就走了,在他九十五歲生日那天,酒過三巡,父親就在這張床上,咽下了他最后一口氣。我安慰母親說,走,我們回去。
我陪母親回到在大河邊、半山上一座三層小樓。母親身體每況愈下。痛呀,痛呀! 母親不停地呻吟。除了著急,我沒別的辦法。
母親要去姐姐家,我送她去了?;貋頃r遇上發(fā)大水,一片汪洋。陡漲的洪水漫到了小樓的階沿,一浪接著一浪過去。
水就只漲這么高了。我不知道母親是啥時候回來的。這時,她站在我背后,幽幽地說,水就只漲這么高了。
的確,上漲的水,開始平靜。
這時姐姐打來電話說母親走了,叫我趕快過去。我趕到家里,母親已被穿戴停當,等著入殮。
我想起母親已經逝去十三年了。我說起這事,哥哥姐姐一臉茫然。
在夢中,我夢見父母活著,又再次死去。
莊 園
用石頭和樹木堆積的村落,是一群呆笨的鳥,以不倦的無羽的翅膀,煽動太陽的光輝。
這是鳥窠般在風中旋轉的莊園。
這里并不盛產糧食,盛產寶石和嬰兒的尿布。這是主人們夢想的東西。
在這里,人們可以從垮塌的墻壁,沒落的雕像和移植的風水中,聽見古老的哭聲,月光的腳步。在冬天,人們輕而易舉地劈開腐朽的樹蔸,將堅硬的冰,煮成沸水。
現在的遺產已不能證明過去的榮華。先人們曾在這里建功立業(yè),銘刻泉水的碑文,守護古老的源頭。一代又一代,從每個汲水者的手中,接過零碎的功德。
那是炮制和出賣泉水的時代。多余的財物,用在山頂,建造廟宇,讓彎曲的膝蓋,偶爾獲得片刻的休息,讓那些不識字的人,記住上天的路標和做人的口令。
從遠古到如今,我們跪下,祈求我們并不認得的神,為我們的勞動賜予歌聲和收成,并希望我們的孩子先于我們得到神的照顧。這如那些嘮叨的老人,希望自己無論在多么晦暗的天氣,都能將一根粗糙的紗線,順利地穿過針眼,釘住翻飛的補丁。
這是鳥窠般在風中旋轉的莊園。
幾乎沒有人驚動他們,扶起他們,任隨他們的眼淚流成河,流成傷心的街道。
然而,站著和跪下是絕對不同的兩種姿勢,注視得太久了,就成了一種負擔。聰明的人已經做好打算,他們將在水源更充沛的地方,找一塊新的地盤,開始新的交易。
他們依然棲息在自己的夢中,行走在糾結而曖昧的路上,甚至不想伸一伸腰,翻一下身,吐出一口壓爛的呼吸。他們聽不見身外逃亡的腳步。此時此刻,他們絕對不知道那些曾經接收他們貢奉和朝拜的人,又鋪開了紙,拿起圓規(guī)和角尺,以精確的比例和線條,將他們畫進了一份即將簽字的交易。
這是鳥窠般在風中旋轉的莊園。
也許他們會突然站起身來,拍響翅膀,張開嘴巴,咬破天空!
桃花天
梨花開了,桃花開了,李花開了,這些風情自通的美人,又將掀起一輪,新的春潮。
懷春的蝶,集體出嫁。
是多情的雨走漏了風聲,還是多事的風促成了艷遇,其中必有隱情。問雨雨如風,問風風不語,只有癲狂的蜜蜂,把朵朵桃花,追得如癡如醉,逢人便笑。
青衫尖叫,血脈僨張。桃花,桃花,一瓣,兩瓣,堆滿充血的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