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炎 夏吾卡先
(1.塔里木大學歷史與哲學學院,新疆 阿拉爾 843300;2.西藏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西藏 拉薩 850000)
7世紀初,幾與李唐同時,西藏雅礱河谷的悉補野家族在青藏高原建立了吐蕃政權。663年,吐蕃勢力東擴之際兼并了雄踞青海達350年之久的吐谷渾。至此,吐蕃東境與唐相接,為與李唐相抗吐蕃曾長期屯重兵于吐谷渾故地,當?shù)匾惨虼肆粝铝吮姸嗟耐罗z存。而在青?,F(xiàn)存的各類吐蕃遺存中,又以墓葬數(shù)量為最多。
自1982年起,青海地區(qū)已持續(xù)開展吐蕃墓葬考古30余年。其間,發(fā)掘吐蕃墓葬百余座,采集文物數(shù)以萬計,為學界積累了一批寶貴資料。與此同時,國內外學者也藉此開展了眾多研究工作,并發(fā)表論著逾百篇(部),進一步深化了吐蕃史和吐蕃墓葬的研究。筆者擬對青海地區(qū)30余年的吐蕃墓考古工作及其研究成果進行梳理、推介和評析,同時在此基礎上提呈若干淺見。
1982—1985年,許新國陸續(xù)清理發(fā)掘了都蘭縣熱水烏蘇河北岸的血渭一號大墓和20余座中小型墓葬[1—2]。1988年,為配合李家峽水電工程建設,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三家單位發(fā)掘了化隆縣黃河北岸雄先鄉(xiāng)上班主洼村北的4座吐蕃墓葬[3]。1990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在化隆縣上班珠哇村森崗拉尕發(fā)掘6座吐蕃墓葬[4]318。1990年,海南藏族自治州民族博物館在貴南縣北部穆格灘大沙漠里的一處三角形沙漩中清理出1座吐蕃墓葬[4]321—332。1994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在都蘭縣夏日哈鄉(xiāng)河北村的大什角墓地中發(fā)掘中小型墓葬9座[5]。1995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在都蘭縣熱水鄉(xiāng)直尕日二村發(fā)掘中小型墓葬20座[5]26—30。1996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員在熱水鄉(xiāng)扎馬日村血渭、智尕日村和夏日哈鄉(xiāng)河北村什角溝等地發(fā)掘墓葬數(shù)十座[6]。1998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都蘭縣香加鄉(xiāng)莫克力溝發(fā)掘墓葬21座[7]。1999年,受唐研究基金會資助,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與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lián)合發(fā)掘都蘭熱水鄉(xiāng)烏蘇河南岸的中小型墓葬4座[8]。
截至2000年,青海省境內共發(fā)掘吐蕃時期墓葬90余座,然當時尚未見考古報告(或簡報)發(fā)表。發(fā)掘墓葬的零星信息僅得見于《中國考古學年鑒》和發(fā)掘者的研究文章。許新國曾基于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1982—1985年的考古資料,先后發(fā)表多篇論文[注]1996年,許新國的5篇有關都蘭吐蕃墓研究的文章(4篇獨著,1篇與趙豐先生合著)被先后翻譯成英文發(fā)表在《China Art and Archeology Digest》上。詳見Xu xinguo,edited and translated Susan Dewar and Bruce Doar as follows:“The Tibetan Cemetaries in Dulan County:their discovery and investigation”,China Art and Archeology Digest 1(3),1996:7—12;“An investigation of Tubo Sacrificial Burial Practices”,CAAD 1(3),13—21;“The Buildings for Worship and Sacrifice above Tubo Tombs”,CAAD 1(3):23—36;“A Silver Casket from a Dulan Sacrificial Horse Trench”,CAAD 1(3),37—49;Xu Xinguo and Zhaofeng,“A Pliminary Study of the Silk Textiles excavated at Dulan”,CAAD 1(4),13—34.,在1990年發(fā)表的《緙絲織物的歷史和制造技術初探——從都蘭出土的緙絲談起》中重點介紹了都蘭吐蕃墓出土的緙絲織物,并探討了緙絲的制作工藝[9];1991年的《吐蕃喪葬殉牲習俗研究》對都蘭血渭一號大墓及其陪葬墓中所見的動物殉葬現(xiàn)象進行了解讀,同時考索了這一習俗的淵源[10];同年的《都蘭出土絲織品初探》一文又對都蘭吐蕃墓所出絲織品的品種、圖案類型、年代和分期等問題作了詳細研究[11];1994年的《都蘭吐蕃墓中鍍金銀器屬粟特系統(tǒng)的推定》一文對比研究了都蘭出土的部分金銀器與粟特系統(tǒng)金銀器的關系[12]。1995年的《都蘭熱水血渭吐蕃大墓殉馬坑出土舍利容器推定及相關問題》一文嘗試性地復原研究了一號大墓前殉馬坑內出土的一件舍利容器,并探討了舍利容器的年代和族屬等相關問題[13];同年的《吐蕃墓的墓上祭祀建筑問題》一文研究了都蘭血渭一號大墓的墓室結構,探討了墓葬封土頂部建筑的功能[14];1996年的《都蘭吐蕃墓出土含綬鳥織錦研究》研究了含綬鳥織錦的類型、形式、分期、年代以及它所反映的東西方文化交流等問題[15];1997年的《青海都蘭吐蕃墓出土太陽神圖案織錦考》一文探討了三種不同類型的太陽神鳥絲織品圖像的來源問題,并討論了太陽神圖像所體現(xiàn)的東、西文化交流現(xiàn)象[16]。此外,王堯、陳踐兩位先生也曾聯(lián)合發(fā)表《青海吐蕃簡牘考釋》一文,文章考釋研究了出土于都蘭縣熱水血渭草場兩座古墓中的十一支吐蕃簡牘[17]。1998年,瑞士學者艾米·海勒博士發(fā)表了《都蘭考古發(fā)掘工作評述》一文,文中首次比較詳細地向海外學界介紹了都蘭血渭一號大墓的情況,同時也對都蘭考古中出土的金銀器、絲綢、木簡、石獅子等文物給予了細致介紹[18]。
總體上講,由于這一階段公布的考古資料十分有限且部分選介研究類文章發(fā)表在了內部刊物(如《青海文物》)上,故相關研究成果在國內外影響較小。國內該時段完成的兩部極具影響的著作——《西藏考古大綱》和《西藏古代墓葬制度史》因受限于考古材料,也只簡單地介紹了青海吐蕃墓,未及深入[19—20]。
2000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肖永明搶救性發(fā)掘了熱水北岸南岸盧斯溝地區(qū)被盜墓葬33座[21]。同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又發(fā)掘位于烏蘭縣東部銅普鄉(xiāng)察汗諾村大南灣的墓葬6座[22]。2002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在德令哈市郭里木鄉(xiāng)夏塔圖草場清理被盜古墓2座[23]。2008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員清理了1座位于烏蘭縣希里溝鎮(zhèn)河東村的被盜壁畫墓[24]。2012—2014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大學考古系、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共同組成聯(lián)合考古隊,對玉樹治多縣治曲鄉(xiāng)治加村的聶龍溝內聶龍加霍列墓群和治多縣立新鄉(xiāng)葉青村章齊達墓群進行發(fā)掘,共發(fā)掘墓葬17座[25—26]。2014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共同對都蘭熱水鄉(xiāng)扎麻日村察汗烏蘇河南岸蘆絲溝東側環(huán)山內的古代墓葬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共發(fā)掘墓葬25座[27]。
自2000年以來,青海吐蕃墓的考古資料開始陸續(xù)公布。2001年,許新國介紹了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自1982年以來在都蘭縣進行的歷次考古發(fā)掘工作情況,并比較詳細地公布了血渭一號大墓的相關資料[5]26—30。2002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又公布了烏蘭縣大南灣6座墓葬和德令哈市郭里木鄉(xiāng)夏塔圖草場2座古墓的資料。2004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王樹芝研究員公布了都蘭熱水墓地2000年發(fā)掘的7座墓葬之樹木年輪測年數(shù)據(jù)[28]。2005年,《都蘭吐蕃墓》正式出版,其中介紹了1999年發(fā)掘的4座墓葬之詳細資料[29]。2017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又公布了2014年在都蘭哇沿水庫發(fā)掘的墓葬資料[27]。2018年,李天林主編的《青海海西古絲綢文物圖集——絲綢之路》一書出版,其中公布了出于青海吐蕃墓葬但現(xiàn)藏于海西州博物館的絲綢資料[30]。
綜上可知,這一階段考古資料陸續(xù)公布,學界擁有了較多的研究資料,并藉此推進和深化了青海吐蕃墓葬的研究工作。具體研究內容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血渭一號大墓墓主身份及族屬的研究。自2001年以來,許新國又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并對先前推定的吐蕃墓群之族屬進行了重新考證,進而確認都蘭墓群歸屬于吐蕃文化,墓主的族屬是吐蕃治下的吐谷渾人[5][31—32]。隨之青海地方史學界對以都蘭血渭一號大墓為中心的整個墓群的族屬是吐蕃還是吐谷渾展開了長時間的爭論。程起駿先后發(fā)表數(shù)篇論文,首提都蘭熱水古墓群是非吐蕃化的吐谷渾諸王及顯貴們的墓地[32—36]。三木才認為都蘭一號大墓所反映的墓葬文化是吐蕃類型,墓主身份可能相當于吐蕃贊普級別[37—38]。2003年,霍巍在《論青海都蘭吐蕃時期墓地考古發(fā)掘的文化史意義——兼評阿米·海勒〈青海都蘭的吐蕃時期墓葬〉》一文中,從吐蕃治下吐谷渾邦國的地位入手,又對血渭一號大墓的墓主身份給出了以下幾種推測:一是吐蕃封立的“吐谷渾小王”之類的王室貴族;二是下嫁吐谷渾的吐蕃公主;三是已投降歸順吐蕃的吐谷渾原王室殘部;四乃受吐蕃支配的吐谷渾軍事首領[39]。這一觀點與許新國的“吐蕃統(tǒng)治下的吐谷渾王族墓葬說”基本相合。同年,美籍華人王濤同樣基于實地調研撰寫了《吐蕃還是吐谷渾:再訪都蘭墓地》一文,文章通過開展熱水一號大墓與其他吐蕃墓地的類型學比較,并輔以墓中所出絲織品、木材的碳十四測年數(shù)據(jù)(經過校正433—642年),再結合敦煌文獻中所記自633年以來吐蕃大將祿東贊及其家族是青海地區(qū)的最高統(tǒng)管者之史實,推測熱水一號大墓的墓主是7世紀活躍于吐蕃東境的祿東贊[40]。2009年,許新國又在《中國考古60年》“青海省·隋唐時期”章節(jié)中推測血渭一號大墓的墓主身份可能是莫賀吐谷渾可汗[41]。2011、2012年青海藏族研究會先后編輯出版了兩期《青海藏族》都蘭吐蕃墓專輯,收錄文章中以許新國先生的最具特色,其文首次公布了血渭一號大墓所出的7件古藏文木牘;又通過對墓中出土絲綢的研究,考證出大墓的年代在8世紀中葉,并判識墓主的族屬是吐蕃人[42]。2012年阿頓·華多太發(fā)表《論都蘭古墓的民族屬性》一文,文章就程起駿所著《古老神秘的都蘭》一書中有關都蘭古墓論說部分的虛實真?zhèn)巫髁酥鹨唤獯?,并重申都蘭古墓是吐蕃墓的學術共識[43]。同年,仝濤發(fā)表《青海都蘭熱水一號大墓的形制、年代及墓主人身份探討》一文,從大墓的形制、規(guī)格、出土物(絲織品、金銀器)及吐蕃征服吐谷渾的歷史等諸多方面進行了梳理考證,并推斷墓主可能是吐蕃冊封的首位吐谷渾王、薨于694年的坌達延墀松[44]。2013年,周偉洲發(fā)表了《青海都蘭暨柴達木盆地東南沿墓葬主民族系屬研究》一文,文中對都蘭血渭一號墓的研究現(xiàn)狀進行了綜述,并枚舉了一號大墓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后提呈了個人觀點,即基本認同一號大墓是“吐蕃統(tǒng)治下的吐谷渾王族墓葬”[45]。同年,李朝、柳春誠發(fā)表《都蘭熱水一號大墓考古研究的重大收獲——兼與仝濤先生商榷》一文,文中對仝濤先生關于墓葬的形制與年代、墓主人身份等諸認識都進行了逐一修正,并認為墓主人是吐谷渾王夸呂(535—591年)[46]。此后,基本不見對一號大墓族屬討論的專題文章。
(二)德令哈吐蕃彩繪棺板畫的專題研究。2004年,柳春誠、程起駿陸續(xù)發(fā)表《吐谷渾人絢麗多彩的生活畫卷——德令哈市郭里木鄉(xiāng)出土棺板畫研讀》《郭里木棺板畫初展吐谷渾生活》兩文,文章以都蘭一帶曾是吐谷渾人的故鄉(xiāng)為據(jù),認為德令哈彩繪棺板畫所繪內容為吐谷渾人的日常生活場景[47—48]。2005年,許新國發(fā)表《郭里木吐蕃墓葬棺板畫研究》一文,文中對2002年8月在德令哈郭里木鄉(xiāng)清理發(fā)掘的兩座吐蕃時期墓葬的3具木棺上的彩繪內容,即四神圖、狩獵圖、商旅圖、宴飲圖、帳居圖、男女雙身圖、射牛圖、婦女圖、人物服飾和赭面現(xiàn)象等進行了全面、深入的解讀[49]。2006年《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在“青海專輯下”“重塑歷史”專欄中發(fā)表了程起駿、柳春誠、羅世平、林梅村等4位學者的《棺板彩畫吐谷渾人的社會圖景》《郭里木棺板彩畫臨摹記》《棺板彩畫吐蕃人的生活畫卷》和《棺板彩畫蘇毗人的風俗圖卷》四篇文章,諸文分別從不同角度對郭里木棺板畫的內容進行專業(yè)解讀。稍后,羅世平和林梅村又發(fā)表了《天堂喜宴——青海海西州郭里木吐蕃棺板畫箋證》和《青藏高原考古新發(fā)現(xiàn)與吐蕃權臣噶爾家族》[50—51],兩文均認同墓主為吐蕃貴族。2007年,霍巍發(fā)表《青海出土吐蕃木棺板畫的初步觀察與研究》一文,文中指出棺板畫反映的不是一般所謂的“社會生活場景”,而是具有吐蕃苯教特點的喪葬活動,棺板畫上的人物族源可能屬于鮮卑系統(tǒng)的吐谷渾人[52];同年,他的另一篇文章——《西域風格與唐風染化——中古時期吐蕃與粟特人的棺板裝飾傳統(tǒng)試析》,又對青海吐蕃人和入華粟特人墓葬中所見的棺板裝飾傳統(tǒng)進行了對比研究,并認為兩者間存有某種聯(lián)系[53]。是年,仝濤在《木棺裝飾傳統(tǒng)——中世紀早期鮮卑文化的一個要素》一文中提出,青海德令哈郭里木發(fā)現(xiàn)的兩座吐蕃時期墓葬中的木棺板畫保留了鮮卑族的部分文化因素[54];許新國認為青海德令哈郭里木吐蕃棺具檔頭上所繪制的四神直接取法于中原,但又受到西方文化和吐蕃民族中不同民族成分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55]。2008年,仝濤在其博士論文中對夏塔圖M1、M2的左右側板、前后檔板及一塊散落民間的木棺側板和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收藏的兩塊彩繪板畫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并詳細考證了吐蕃棺板畫的制作源流[56]。同年,王樹芝等人在《跨度為2332年的考古樹輪年表的建立與夏塔圖墓葬定年》一文中對在郭里木四座墓葬采集的樹輪分析樣本進行了科學定年,結果顯示夏塔圖1—4號墓的年代分別為757、756、790和785年(或介于785—843年之間)[57]。2010年,仝濤和瓦特蒙用英文聯(lián)合發(fā)表了《西藏高原北部發(fā)現(xiàn)的吐蕃時期彩繪棺板》,文中對國內公布的各棺板畫內容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并就其與吐蕃喪葬儀軌間的關系進行了詳細考證[58]。同年,吳曉燕又對青海海西州郭里木發(fā)現(xiàn)的彩繪棺板畫的圖像內容和藝術特點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深刻的研究,并認為郭里木所見的棺板彩繪是鮮卑、羌、吐蕃、中原和西方等多種文化因素融合的產物[59]。2012年,仝濤在《青海郭里木吐蕃棺板畫所見喪禮圖考釋》一文中結合敦煌出土的吐蕃喪葬儀軌文書和相關的漢藏文資料,深入考釋了棺板畫上的喪禮圖內容,并認為它所反映的是吐蕃苯教的喪葬儀軌[60];許新國發(fā)表《烏蘭縣泉溝吐蕃時期的壁畫墓》一文,對青海烏蘭縣新發(fā)現(xiàn)吐蕃壁畫墓的情況進行了首次披露和研究[24]。2013年,周偉洲在《青海都蘭暨柴達木盆地東南沿墓葬主民族系屬研究》一文中從郭里木夏塔圖三具彩繪木棺的形制、彩畫主題和畫中人物服飾等角度重新考證了墓主的族屬,并認為墓主為吐谷渾人,且墓葬定名應為“吐谷渾墓”或“吐蕃王朝統(tǒng)治下的吐谷渾墓”[45]。2015年許新國發(fā)表《德令哈吐蕃墓出土絲綢與棺板畫研究》一文,刊布了目前收藏于海西州博物館的又一彩繪棺板畫資料,并對棺板畫中描繪的社會場景作了詳細介紹[61]。
除以上臚列的專題研究文章外,《略論吐蕃的“赭面”習俗》(《藏學學刊》,2007年)、《考古發(fā)現(xiàn)所見吐蕃射獵運動——以郭里木吐蕃棺板畫為對象》(《西安體育學院學報》2008年第6期)、《“穹廬”與“拂廬”——青海郭里木吐蕃墓棺板畫氈帳圖像試析》(《敦煌學輯刊》2011年第3期)、《敦煌壁畫中吐蕃贊普像的幾個問題》(收錄于《石窟與藏傳佛教藝術研究》,讀者出版集團2012年)、《西藏美術史》(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6年)和《藏傳佛教發(fā)展史》(上海書畫出版社2010年)等論著也都詳略不一的涉及到郭里木吐蕃棺板畫的部分內容。
(三)都蘭及其周邊的吐蕃墓葬、吐蕃文物之綜合研究。2003年,湯惠生在《略說青海都蘭出土的吐蕃石獅》一文中對都蘭縣科孝圖吐蕃墓地的一對石獅進行了研究,并認為吐蕃石獅的獨特藝術風格直接來自中原,14世紀左右這種吐蕃風格的石獅逐漸消失[62]。2005年,林梅村發(fā)表《青海都蘭出土伊斯蘭織錦及其相關問題》一文,文章對都蘭吐蕃墓葬中出土的一組以鷹紋和鳳紋圖案為特點的早期伊斯蘭織錦進行了研究,發(fā)現(xiàn)伊斯蘭藝術中的鳳凰源于唐代藝術[63—64]。2006年,艾米·海勒先后發(fā)表《公元8至9世紀吐蕃墓葬所體現(xiàn)的喪葬儀軌》和《評都蘭考古工作:一處公元8至9世紀的吐蕃墓葬》兩文,前文對以都蘭血渭一號大墓為主的科肖圖吐蕃墓地所反映的苯教喪葬儀軌進行了介紹,后文將都蘭血渭一號大墓與西藏腹地的吐蕃墓葬進行了比較研究。2008年,肖永明在《樹木年輪在青海西部地區(qū)吐谷渾與吐蕃墓葬研究中的應用》一文中以都蘭墓地里經樹木年輪定年為685—784年的7座墓葬為研究對象,同時結合663年吐蕃滅吐谷渾這一重要歷史事件,對比研究了7座墓藏與西藏地區(qū)吐蕃時期墓葬在形制、構筑方法及喪葬儀軌等方面的關系,并最終提出“都蘭熱水墓主人的主體應屬于外來吐蕃人”的觀點[21]。同年,仝濤在其博士論文中,系統(tǒng)梳理了青海境內7—8世紀的墓葬(以都蘭墓地為主)資料,研究發(fā)現(xiàn)該時段的墓葬習俗深受吐蕃文化影響,偶有因襲吐谷渾遺俗或受周邊文化影響的現(xiàn)象,同時還對上述現(xiàn)象進行了科學的分析與闡釋[56]。2011年,許新國和格桑本聯(lián)合發(fā)表《東嘎·洛桑赤列先生與都蘭血渭六號墓出土的木牘》一文,文中公布了一枚書有“薩薩芒姆基”(吐蕃王妃)、“府邸”等藏文的木牘資料[65]。2012年,宗喀·漾正岡布等人發(fā)表《論赤偕微噶(Blon Khri She’u Ka)——都蘭三號墓出土藏文碑刻考釋》一文,文章對出土于熱水南岸三號墓、刻有文字的石碑作了釋譯,并結合敦煌古藏文等文獻資料,考證了墓主姓名、身份及偕微氏族與熱水河古墓群的關系[66];宗喀·漾正岡布等人的另一篇文章——《七(bdun)、九(dgu)與十三(bcu gsum)——神秘的都蘭吐蕃墓數(shù)字文化》,從都蘭熱水河沿岸墓葬中所頻見七、九、十三等數(shù)字現(xiàn)象,重點探討了上述數(shù)字在吐蕃文化中的特殊而重要的地位[67];阿頓·華多太的《論都蘭古墓的民族屬性》一文也對都蘭熱水墓地、科孝圖墓地所出的藏文木牘和石刻資料進行了整理研究[43];恰嘎·旦正的《青海都蘭三號吐蕃墓葬碑文考析》一文詳細評析了都蘭三號墓所出石碑的內容,并分析了贊普為謝烏大臣在都蘭建墓立碑的原因,評析了碑文的特點[68—69]。2013年,德吉措在《都蘭吐蕃三號墓鹿與鷹文化內涵的解讀》一文中對都蘭吐蕃三號墓所處地勢及出土文物所折射出的鹿和鷹文化現(xiàn)象進行了解讀,并認為這一現(xiàn)象與吐蕃苯教的喪葬儀軌有關[70]。是年,周偉洲重新審視研究了都蘭熱水一號大墓、熱水血渭南岸4座墓和德令哈夏塔圖2座彩繪木棺墓的墓主族屬,并認為他們并非學者所說的“吐蕃或蘇毗族”,而是“吐蕃統(tǒng)治下的吐谷渾族”[45]。2013年,曾科在《7世紀中葉至9世紀中葉吐蕃大型墓地研究》中介紹了都蘭吐蕃墓葬及墓地所出的部分文物[71]。2015年,格桑本發(fā)表的《吐蕃王朝時期的墓葬形制》和《都蘭吐蕃墓群的發(fā)掘和研究情況簡介》兩文中深化了都蘭墓群是吐蕃墓葬的認識[72—73]。2016年,周毛先和宗喀·漾正岡布聯(lián)合發(fā)表《都蘭吐蕃古墓考古研究綜述》,文中比較詳細地梳理了學界對都蘭吐蕃古墓之形制、族屬和年代等的研究狀況[74]。王瑄的《漢唐之際“青海道”墓葬概論——以都蘭吐蕃墓葬為中心》一文還對出于都蘭吐蕃墓的文物在東西方文化交流中的歷史地位進行了評析[75]。2017年,阿頓·華多太發(fā)表《〈下查那違約賠償契書〉〈董布卜辭祈文〉——2014年都蘭23號墓出土的古藏文甲骨釋讀》,文章釋讀了甲骨上的藏文,并認為所書內容可能與宗教儀軌有關[76]。
(四)流散海外的青海吐蕃文物研究。20世紀末以來,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青海都蘭及其附近一帶盜墓活動猖獗,并致部分珍貴吐蕃文物流散海外,而這也客觀上刺激和激發(fā)了國內外學界研究青海吐蕃文物的興趣。1998—2006年間,艾米·海勒曾先后發(fā)表《兩件帶有題記的織物及其歷史背景——公元7至9世紀吐蕃審美和絲綢貿易的觀察》《一件公元8世紀粟特和漢式兒童服飾》《中亞吐蕃王朝時期的考古出土物》和《新發(fā)現(xiàn)的吐蕃紡織品》4篇文章,1998年的兩文分別對青海吐蕃墓所出絲織品的繪制圖案和制作工藝進行了介紹研究[77];2003年的文章又從紋飾、紋樣、工藝特點等角度對比研究了流散海外的金銀器和吐蕃墓葬考古中所出金銀器[78];2006年的文章則重點研究了流散瑞士的兩件紡織品之工藝和主題紋樣[79]。2007年,霍巍在《一批流散海外的吐蕃文物的初步考察》一文中對流散美國現(xiàn)藏于各大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手中的部分金銀器、金屬飾件和紡織品等吐蕃文物作了詳細介紹和初步研究[80]。2009年,霍巍在另一篇文章中曾結合都蘭熱水墓地所出的馬鞍殘構件和彩繪木板畫中繪制的馬匹鞍具對芝加哥博物館收藏的一套吐蕃時期的馬具進行了復原研究[81];同年,他的《吐蕃系統(tǒng)金銀器研究》一文又對都蘭吐蕃墓出土的金牌飾、銀質管狀器、銀帶飾、包金銀球(珠)飾、鎏金銀帶飾等進行了造型、紋飾和制作工藝的研究,并認為吐蕃系統(tǒng)的金銀器既受到了唐、粟特、波斯等多種文化因素的影響,又具有自身鮮明的特色[82]。2013年,艾米·海勒在《吐蕃金銀器皿和人工制品上的銘文》中對流散海外的多件金銀器上的銘文和部分數(shù)字符號進行了解讀研究[83];同年,她又在《吐蕃帝國彩繪棺板畫的觀察》和《吐蕃墓出土彩繪棺板畫的初步研究》兩文中對一幅流散海外且保存完整的吐蕃彩繪棺板進行了研究,同時參閱國內公布的同時期棺板畫圖像,探討了吐蕃棺板畫所展現(xiàn)的社會生活場景及其所反映的藝術風格,并認為畫面內容受到了中亞粟特文化、波斯文化和中原漢文化的多重影響[84]。是年,林梅村在《絲綢之路上的吐蕃番錦》一文中,對都蘭吐蕃墓中考古所出的絲織品和流散海外的絲織品之產地進行了研究,并認為都蘭墓地所出的“粟特織錦”多是中亞伊斯蘭化以后的產品,其真實產地應在吐蕃本土而非中亞[85]。
青海吐蕃墓的考古工作自20世紀80年代首開以來,已持續(xù)進行30余年。其間,文物工作者陸續(xù)公布了部分考古資料,學界藉此進行了相關研究,并取得了重要成就。具體說來,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科學規(guī)范地發(fā)掘了青海境內百余處吐蕃墓葬,為學界積累了大量的研究素材,并運用考古手段獲取了青海吐蕃墓的形制布局、構筑方式等諸多信息,為未來該區(qū)域吐蕃墓葬考古工作的進一步開展奠定了堅實基礎。田野調查工作的大量開展還初步厘清了境內吐蕃墓葬的數(shù)量、掌握了這些墓葬的具體分布情況。第二,經對發(fā)掘的部分重要墓葬進行科學測年,已就墓葬年代、文化屬性和墓主族屬等若干問題達成共識,同時考古發(fā)現(xiàn)還證實了青海吐蕃墓所體現(xiàn)的喪葬文化具有多源流性。第三,青海吐蕃墓考古所獲文物,如胡錦、東羅馬金幣、波斯銀幣等還為吐蕃統(tǒng)治時期的青海道和中西文化交流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都蘭縣境內大量吐蕃墓葬的發(fā)現(xiàn)還進一步證實了當?shù)卦峭罗瑬|向擴張的一處重要軍事基地[86]。第四,國內學者開啟的青海吐蕃墓研究成果豐碩、極具影響,且備受國際藏學界所關注,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已發(fā)表、出版論著近百篇(部)[45],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中國學者的成果,他們掌握著這一研究領域的絕對主導權。
雖然青海吐蕃墓考古工作取得上述諸多成就,但仍有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和需要加強的地方。
(一)部分重要墓葬的墓主族屬、身份仍未確定。以都蘭熱水一號大墓為例,因正式的考古報告尚未發(fā)表,致使學界對部分關鍵性問題的了解還很不清楚,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學界對墓主身份和族屬的正確判識。另,青海地區(qū)吐蕃墓葬的考古報告滯后發(fā)表還影響學界對吐蕃治下青海地區(qū)喪葬習俗的研究。
(二)前吐蕃時期(即吐谷渾統(tǒng)治時期)青海吐谷渾墓的考古工作亟待加強。目前學界對青海吐蕃墓葬考古中發(fā)現(xiàn)的墓主人族屬和墓葬文化性質的認識常存爭議,究其原因是考古工作者未發(fā)現(xiàn)可確定是吐谷渾統(tǒng)治時期的吐谷渾墓葬,致使學界對吐谷渾人的喪葬習俗不甚清楚,故在青海吐蕃墓葬的考古工作中很難區(qū)分部分墓葬的墓主族屬。這繼而引發(fā)了學界持續(xù)多年的青海吐蕃墓部分墓主族屬的爭論,更甚者有如部分青海史研究者還據(jù)“青海是吐谷渾故地”的歷史來否定歷史上吐蕃文化曾對當?shù)禺a生過深刻影響的客觀史實。借助考古手段,還原歷史真相,幫助人們樹立正確的歷史觀十分重要。
(三)要加大專業(yè)研究人員的培養(yǎng)力度。青海吐蕃墓中所出遺物,尤以金銀器和絲織品為大宗,且兩類文物種類繁多、極具特色,然與之不相稱的是從事兩類文物研究的學者極少。以青海吐蕃墓出土絲織品的研究為例,國內僅許新國、趙豐兩位先生進行過專門研究,然二位一已退休,一身兼數(shù)職,難于集中精力從事研究;致力于吐蕃金銀器研究的學者則更少,國內只霍巍教授一人。顯然,國內有志于吐蕃金銀器和絲織品研究的學者已近青黃不接的局面。與此同時,近年海西州民族博物館又對外首次展示了藏于該館的百余件珍貴藏品(含一部分吐蕃金銀器和絲織品),公安部門也破獲追繳了青海都蘭古墓盜掘的文物646件(多為金銀器)。這些新材料的面世,無疑又對專業(yè)研究人員匱乏、緊缺的局面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
(四)應注重對吐蕃喪葬儀軌文獻的解讀整理工作,以便更好地研究青海吐蕃墓葬?,F(xiàn)存敦煌古藏文寫卷P.T.1042是目前唯一一部比較完整的記錄吐蕃苯教喪葬儀軌的文獻,對認識和了解吐蕃喪葬習俗具有重要價值。國內外學者如拉露[87]、哈爾[88]、褚俊杰[89—91]、邁考·沃特[92]等曾先后對其進行過釋讀研究。上述諸研究中,對國內學界影響較大的是褚俊杰先生的解讀成果,然其釋讀內容仍有可商榷之處,如“尸魂相合”儀式、施行還陽術、守靈人扶正武器、侍者向活人告別儀式、剖刺放血、嫡幼子駕臨儀式、“墓穴厭勝”法術、舅臣在多麥主持吊喪儀式等均無法在原文中找到對應詞句,或是譯者的意譯[93]。此外,隨著敦煌古藏文文書資料的全面公布和吐蕃史研究工作的日漸深入,也很有必要對P.T.1042號藏文寫本文書進行再次釋譯。
(五)繼續(xù)深化青海地方史的研究,尤其是吐谷渾史的研究。在青海地區(qū)的歷史上,吐谷渾居主導地位長達三個半世紀之久,而有關該族群的史料文獻主要是用漢、藏兩種文字所書寫,書撰者在記錄具體史實時會出現(xiàn)因各自文化上的差異和記述視角的不同而用不同術語表述的現(xiàn)象。以藏文中“阿夏”和漢文中的“吐谷渾”為例,周偉洲先生認為二者實為同一族群[94],藏族學者夏吾李加則持不同觀點[95]。究其原因,則是兩位所據(jù)的史料不同,這對利用漢、藏文資料進行吐谷渾史研究的學者或具有啟發(fā)性。另,吐谷渾的疆域及唐、蕃對其影響的時間問題等也都有進一步厘清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