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鳳
周恩來和鄧穎超都喜歡攝影,但是在革命斗爭艱苦的歲月,他們沒有條件隨意展示攝影藝術(shù)和才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又因操勞國事、十分忙碌,他們也沒時間去拍攝那些值得留念的瞬間。因此,喜歡照相的這對夫妻留下的幾張雙人合影照片背后都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廣州結(jié)婚照:最革命的一張照片
周恩來鄧穎超兩人第一張雙人合影是1925年8月,那是他倆結(jié)婚后拍的。因此被現(xiàn)在的周恩來研究界認為是他倆的結(jié)婚照。一般情況下,一對將要結(jié)婚的戀人會在他們結(jié)婚前或結(jié)婚時拍下結(jié)婚照,而周恩來夫婦卻是在婚后拍攝的。為什么會婚后才拍結(jié)婚照呢?
1925年8月,廣州成了國共第一次合作時中國大革命的中心。周恩來從歐洲回國后,就擔(dān)任了中共廣東區(qū)委委員長兼軍委委員,不久又被委以重任——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工作特別忙碌。1925年的周恩來已經(jīng)27歲,他該有一個家了。而他的戀人鄧穎超此時還遠在北方的大城市天津。是年在上海召開的中共五大上,周恩來委托中共北方局負責(zé)人高君宇當他倆的“紅娘”,將一封信帶給鄧穎超。天津是當時我國華北地區(qū)最大的港口城市,北洋軍閥的反動統(tǒng)治力量很強,鄧穎超當時是中共天津地委婦女部的部長,由于她的革命活動不斷,知名度高且影響力大,已經(jīng)遭到北洋政府通緝。于是,黨組織決定將鄧穎超調(diào)去廣州工作,同時也完全同意周恩來鄧穎超結(jié)為夫婦。
鄧穎超打扮成一個家庭婦女的模樣,于7月13日同中共北方局干部李國喧、直隸女師的趙老師一起,踏上了南下之路。7月15日,鄧穎超等所乘客輪經(jīng)停上海,鄧穎超又代表天津各界慰問了上海的罷工工人,直到8月6日才又登上從上海開往廣州的客輪。
經(jīng)過兩天一夜的航行,客輪于8月7日下午抵達廣州珠江的佛山碼頭。船停穩(wěn)后,鄧穎超隨著人流過跳板上岸。她睜大著眼睛,卻未能找到她心愛的那個英俊瀟灑的身影。好在她知道周恩來在廣東文德里的住地,就叫了一輛人力車,按照周恩來信中的圖示,直奔文德里的文德樓而去。
原來,周恩來從鄧穎超給他的來信中得知,鄧穎超乘坐的客輪將于7日下午抵穗,他特意讓自己的警衛(wèi)副官陳賡買了兩盆鮮花,擺在自己住地的窗臺上,以迎接房屋女主人的到來。他原本想自己去碼頭迎接,無奈這天上午他要參加省港罷工委員會的一次重要會議,實在無法分身,只好派陳賡帶上一張鄧穎超的一英寸單人小照到佛山碼頭代他去迎接。結(jié)果,由于陳賡從未見過鄧穎超,看到從船上下來的年輕女子,他總要低頭與照片比對一下,而鄧穎超個子比較嬌小,結(jié)果百密一疏,未能接著,只好趕回周恩來住地,果然見到了已先于他到達周恩來住地的鄧穎超。
按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審劉春秀在《周恩來和鄧穎超》一書里記述:他們到一起后就商議了要將結(jié)婚的消息告訴雙方的長輩,告訴嚴修等師長。為了讓長輩們分享他們喜結(jié)連理的幸福,他們就特意到照相館照了一張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的照片。
根據(jù)當時情況和史料記載,周恩來和鄧穎超見面后,周恩來對鄧穎超說,這附近有一家太平西餐館,我請你吃一頓西餐。久別重逢,小夫妻倆邊吃邊聊,吃完西餐后該是漆黑的夜晚了,那時的照相設(shè)備還很簡陋,照相館很少能在晚間營業(yè),所以筆者依此判斷,他們這第一張合影,也就是結(jié)婚照當是在他倆結(jié)婚之后拍攝的。
照片拍好后,周恩來鄧穎超分別向各自的親友郵寄,以報告他倆結(jié)合的喜訊。時在天津的弟弟周同宇(譜名恩壽,字同宇,后以字行)也收到了一張,一直收藏著。
“文化大革命”期間,江青等人為了整倒周恩來,無端地向周恩來的親屬和身邊工作人員發(fā)難:周恩來的干女兒孫維世被迫害致死;國務(wù)院副秘書長兼總理辦公室副主任許明被迫自殺于西花廳;軍事秘書周家鼎被迫改名下放;曾任周恩來衛(wèi)士長的成元功被迫離開北京去江西中央“五七”干校;周同宇被逮捕至北京衛(wèi)戍區(qū)。逮捕周同宇前,也進行了抄家搜查,于是,周同宇一直收藏著的這張哥嫂結(jié)婚照竟成了周恩來的一條“罪證”。
20世紀90年代,我在北京朝陽區(qū)和平里聽周同宇夫人、周恩來的弟媳王士琴老師說,造反派們將兄長(王士琴對周恩來的稱呼)和大姐(王士琴對鄧穎超的稱呼)的結(jié)婚照拿去交給了中央文革,江青看了說:“這分明是帶有資產(chǎn)階級生活情調(diào)的嘛!”江青的話傳到鄧穎超那里后,鄧穎超特意讓身邊人員幫她找出這張照片,她端詳著,回憶著當年她和周恩來結(jié)婚時的甜蜜,然后才憤然地說:“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一直是重男輕女,我們這樣相依相偎地拍照片,是向封建社會的挑戰(zhàn)。請問在二十年代,青年男女之間誰敢拍出這樣的照片?因此,我們這是最革命的一張照片!”
在汕頭合影:最甜蜜的一張照片
1925年10月6日,周恩來以國民革命軍第一軍副黨代表兼東征軍少將政治部主任身份隨蔣介石第二次東征。這次東征勢如破竹、大獲全勝。是年11月4日傍晚,周恩來率東征軍總政治部進入汕頭,隨即就被委任為國民政府廣東省東江各屬行政委員。他是中國共產(chǎn)黨擔(dān)任地級地方行政長官的第一人。
周恩來第二次東征出發(fā)后,在廣州的鄧穎超就常常惡心、嘔吐,總覺得渾身酸懶。丈夫不在身邊,她不好與別人商量,只得一個人悄悄到醫(yī)院去檢查。給她檢查的醫(yī)生告訴她:懷孕了。
鄧穎超聽醫(yī)生這么一說,立即就急了:自己還年輕,革命工作才剛剛開始,如果生了孩子不就成了中國傳統(tǒng)的相夫教子的家庭婦女了嗎?她左思右想,最終決定打掉孩子,好多為革命工作。
因為自己母親是位中醫(yī),所以鄧穎超知道一些打胎的中草藥,于是徑自上街買了悄悄服了下去。藥性發(fā)作后,疼得她在床上直打滾,為此,她只好請了一個星期病假,呆在家中休息。
鄧穎超生病請假,而丈夫又不在身邊。她的上級、時任國民黨中央婦女部部長的何香凝知道后立即乘車來到文德里看望鄧穎超。鄧穎超躺在床上,面黃肌瘦,體質(zhì)很虛弱。但她深知何香凝剛剛失去親人(何香凝的丈夫、著名國民黨左派領(lǐng)袖廖仲愷當時剛被國民黨右派暗殺不久),不能再讓她分心、為自己擔(dān)心,只說自己不小心偶染風(fēng)寒,身體不適,休息幾天就會好,請她放心。但是,鄧穎超在痛苦難過中還是給在天津的媽媽楊振德寫了信。
楊振德在得知女兒私自打胎的事后十分擔(dān)心。她在周同宇的陪同下,坐上海輪,直接趕來廣州。經(jīng)楊振德的精心調(diào)理,鄧穎超身體漸漸恢復(fù)了健康。這時國民黨中央任命鄧穎超為國民黨潮(州)、汕(頭)地區(qū)巡視員,組織上考慮到周恩來、鄧穎超夫妻分居,也委任她為汕頭地委婦女部部長,讓鄧穎超前往汕頭與周恩來團聚。
鄧穎超一到汕頭就直奔周恩來住地。兩人一見面,鄧穎超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懷孕、打胎還險些丟掉性命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丈夫。她原本以為周恩來會寬慰、愛憐她,沒想到聽了妻子的訴說,周恩來一反以往溫文爾雅的態(tài)度,十分嚴厲地批評鄧穎超說:“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身體都是革命的資本,不專屬于你自己,要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必要時,我們要隨時準備為革命流血犧牲,可是決不允許隨隨便便糟蹋自己的身體。你不想要孩子,也該來信和我商量一下嘛,怎么能自作主張,這樣輕率?”
“人家不是跟你說了嘛,我是怕帶孩子影響我們剛開始的革命工作?!编嚪f超避開丈夫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嘟噥著說?!案锩?,革命,革命者就可以不要孩子嗎?如果革命事業(yè)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成功不了,革命就不搞了?不要人繼續(xù)革命了?再說,孩子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你怎么能擅自做主,說不要就不要了呢?”周恩來說得入情入理,鄧穎超也知道自己錯了,不再辯護,她只好一頭撲進丈夫懷抱,流著眼淚說:“好,你別說了,我知道錯了。以后我們再生一個好嗎?”
周恩來擁抱著妻子仍十分虛弱的身體,不無愛惜地說:“知道就行了,以后可別再干這種傻事了。”
鄧穎超劫后余生,周恩來無限愛憐。為了紀念夫妻倆第一次分開后的相聚,他們相擁著拍下了一張雙人照。有人說,那是他倆最甜蜜的一張照片。
展望未來: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這是一張拍攝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合影。曾任周恩來夫婦的秘書、在西花廳整整工作了38年的趙煒對筆者說:“這是總理和大姐最喜歡的一張照片?!?/p>
周恩來鄧穎超夫妻倆相濡以沫半個多世紀,風(fēng)雨同舟、甘苦與共,在祖國的山山水水留下他們許多的合影,為啥要對這張照片情有獨鐘呢?
那是因為這張照片拍攝于中國共產(chǎn)黨人奪取全國革命勝利的時刻。中國革命經(jīng)千千萬萬革命烈士拋頭顱、灑熱血,終于迎來了勝利??墒侵芏鱽矸驄D在無限喜悅之際,沒有忘記當年那些同他們并肩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周恩來曾在一次解釋他總能忘我工作的原因時,說:“每當我想起那些為了革命勝利而獻出寶貴生命的千千萬萬烈士時,我渾身總有使不完的力量?!?/p>
后來,鄧穎超曾寫下一首無限深情的詩:
夫妻慶幸能到老,無限深情在險中。相偕相伴機緣少,革命情誼萬年長!
鄧穎超的詩不僅表現(xiàn)她與周恩來一同走過來的半個多世紀的革命風(fēng)雨,也是對那些逝去的英烈們的無限懷念。而如今,革命即將勝利了,你們的英靈也該得以告慰了。所以,這張照片反映了他倆懷念戰(zhàn)友、展望勝利的心情,他們怎么能不喜歡呢!
西花廳慶祝銀婚:雙雙戴上大紅花
您看到的這張照片上,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倆并肩站在一起,一個穿玄色衣褲,表情莊重,一個著雪白旗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尤為令人驚異的是,每人胸前還佩戴了一朵花,而從年齡上看,倆人顯然都已過了中年,卻為啥要戴花拍照呢?
筆者由于工作關(guān)系,曾找到那天拍照的見證者——周恩來行政秘書何謙、衛(wèi)士長成元功、貼身衛(wèi)士韓福裕和周恩來鄧穎超的干女兒孫維世的妹妹孫新世等人,他們異口同聲地告訴我:那是因為周恩來和鄧穎超在做銀婚紀念。
1950年八一建軍節(jié)剛過,時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務(wù)院華僑事務(wù)委員會主任的何香凝老人就畫了一幅《梅花》的國畫,派人送到西花廳。當時住西花廳的孫維世看到這幅畫上的題簽是:“恩來、穎超同志結(jié)婚二十五周年紀念 何香凝敬賀 一九五零年八月”。她就問周恩來的行政秘書何謙:“爸爸媽媽他們是哪一天結(jié)婚的?”何謙告訴她:“是1925年的8月8日?!睂O維世一聽驚喜地說:“何秘書,結(jié)婚25周年叫銀婚,等8號那天,我們給他們做一次銀婚紀念好不好?”何謙回答說:“好是好,可我們都還沒聽說過什么叫銀婚,更沒見過什么銀婚紀念,怎么搞法?”孫維世笑著說:“這個,我來導(dǎo)演,你們都聽我的。”
這天中午,周恩來的車子開進西花廳剛停下,孫維世就迎上前去,突然從背后拿出大紅花給周恩來戴到胸前,隨即將周恩來、鄧穎超兩人擁到一起,高聲宣布說:“我爸爸媽媽結(jié)婚紀念活動現(xiàn)在開始,放音樂!”何謙他們一聽,立即把留聲機開動起來,放起了陜北民歌《蘭花花》的唱片。周恩來這才醒悟過來:“維世是給我們做銀婚紀念來了?!编嚪f超也高興地說:“我們結(jié)婚時特別簡單,這下倒挺熱鬧,維世算是給我們補上了婚禮?!狈蚱迋z的喜悅之情都溢于言表。
據(jù)孫新世對筆者回憶:我姐姐那天給總理爸爸和小超媽媽(這是孫新世對周恩來鄧穎超的稱呼)戴的那兩朵大紅花是她親手做的。與此同時,姐姐還給那天參加活動的我們每個女同志也做了一朵小的紅花。她自己、我和總理侄女周秉德每個女同志胸前也都是戴著一朵小紅花,顯得特別地喜慶、熱鬧。
并肩海棠樹下:夫妻最后一張合影
“文化大革命”時期,周恩來每天的生活內(nèi)容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日程總是排得滿滿的。他夜以繼日、披星戴月地忙碌,睡眠極少。林彪、“四人幫”兩個反革命集團還不斷地制造事端,刁難他、折磨他、打擊他。所以,周恩來的最后十年是在連綿不斷的超負荷工作和極端錯綜復(fù)雜、十分險惡的政治斗爭環(huán)境中度過的。他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都奉獻給了黨、國家和人民。雖然大家都想和周恩來合個影,但看到他整天奮不顧身地工作,連休息睡眠都保證不了,因此,誰也不忍心打擾他。
1970年4月,西花廳院子里的海棠花盛開了,全體工作人員都想和周恩來照張相。海棠花一天天開放,可是周恩來一直很忙,大家找不到合適的時間,連鄧穎超也不忍心打擾他。這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5月20日。這時海棠花已經(jīng)凋謝了,只剩下滿樹搖曳的綠葉。那天,周恩來的工作安排比較輕松。天氣晴朗,鄧穎超看周恩來那天的睡眠也比較好,起床后心情較輕松愉快,于是就決定那天讓西花廳的工作人員和周恩來照張相。
為了滿足大家的愿望,早在年初的時候,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就相互轉(zhuǎn)告、提醒:“在海棠花盛開的時候,要和周總理、鄧大姐照相?!钡?月下旬前兩天,又互相提醒“這幾天請不要走遠”。5月20日那天,周恩來的副衛(wèi)士長張樹迎聯(lián)系請來新華社攝影記者杜修賢,然后又請了負責(zé)總理警衛(wèi)工作的中央警衛(wèi)局局長兼西花廳黨支部書記楊德中,以及保健處、服務(wù)處、車管處的有關(guān)人員都來西花廳。一切安排就緒后,就安排周恩來的保健護士許奉生去請周恩來出來和大家照相。
許奉生先向周恩來報告了天氣情況,然后說:“總理!今天天氣好,大姐和西花廳工作人員都希望和您照張相。我們大家先站好隊,再來請您,不會耽誤您很多時間?!敝芏鱽硇廊煌?。那天,周恩來吃完“早餐”后(實際是中午),從房間里出來,和已經(jīng)站好隊的同志合了影。合影后,他精神不錯,又在院子里散散步,和大家聊聊天。這時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就抓緊時機又和他照了一張集體合影?!拔幕蟾锩睍r期,很少看到周恩來像那天那么高興。因此,女同志又要求和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合影了一張。男同志看到女同志和兩位首長照了相,不甘落后,也要求合影一張,周恩來都答應(yīng)了。此時周恩來已經(jīng)和工作人員照了4張合影,最后,大家齊聲說:“總理和大姐也來一張!”于是周恩來和鄧穎超高高興興地站在西花廳后院的海棠樹下一起合影。這張照片拍得特別好,后來,鄧穎超便把這張照片贈給身邊工作人員每人一張,大家都非常珍惜這張意義非凡的紀念照。據(jù)許奉生對筆者說,想不到這竟是周恩來夫婦的最后一張合影,是事先誰也沒有想到的。
許奉生還說,回憶這些往事,她的心情是沉重的,使她常常又想起在周恩來剛剛?cè)ナ赖哪切┤兆永?,鄧穎超總是念叨:“我真后悔,恩來住在醫(yī)院時沒有找機會和他合影留念!也后悔在恩來病重時,我沒有住在醫(yī)院里陪伴他。我本來應(yīng)該也住在醫(yī)院里!”周恩來醫(yī)療組的同志也后悔在總理住院時,沒有和他合影留念,以至于現(xiàn)在能留下來的只有對偉人的懷念和思念了。
(責(zé)任編輯:張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