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說
一直以為,頤和園不過是大清王朝遺留下來的山山水水而已,但去一次頤和園,我才知道頤和園有戲臺。
從東宮門進去,萬壽山截取了目光。歷史給了慈禧一次機緣,機緣始于河北承德的避暑山莊,或者始于不完全是避暑的避暑山莊。咸豐皇帝來此時避難的成分甚于避暑,對皇權依依不舍,卻還是沒有躲過病疫,把偌大的王朝像遺產一樣交給年僅五歲的同治后西去。同治乃至清王朝的背后,就站著慈禧了。
頤和園其實該叫清漪園。光緒稱帝時,慈禧垂簾聽政日甚,于是以“頤養(yǎng)沖和”為名,重修山水,并改稱頤和園。宮廷內外就跟著這個女人叫起來了。其名的更動演繹著一段歷史,之前之后,慈禧的輝煌與清朝的重重陰氣同時側映在昆明湖水中,沒有輕漣,風雨過往也不打一個寒顫。
中國歷史舞臺上出現了慈禧,慈禧的戲總在幕后。我站在慈禧曾走過的地方,想起了老少皆宜的皮影戲。我未考證過,皮影戲與“慈禧現象”誰占先,但我隱約可聞一陣緊過一陣的鑼鼓聲……
慈禧總是嫌臺小,看戲過不足癮,便把聽鸝館原來的戲臺棄了,在仁壽殿西北、宜蕓館東新建了德和園大戲樓。此樓與紫禁城里的暢音閣、承德避暑山莊的清音閣并稱清宮三大戲臺。
說戲臺,還是走近了再說。德和園大戲樓的罕處大概在于恢宏的氣勢,對于上層樓匾額“慶演昌辰”,我猜想大意是良辰吉日為祝壽而演出;中層樓橫匾“承平豫泰”,我思慮半晌,得出大意為太平盛世之際,以音樂歌頌功德,但是否切意卻沒多少把握;下層樓匾曰:“歡臚榮曝”,我覺得有些艱澀,想去想來,不著邊際,還是樓外樓搖動的風鈴聲搖出了我的靈感——歡樂的演出和光榮的獻藝。
再進樓內,頓時視覺恍惚起來。戲臺的頂端有天井,臺底有地井,一天一地,拓展了戲臺的疆域,演員由天井下落,或由地井冒出,完全是按慈禧情緒的流動來定了。
演戲的人是特別喜歡看別人的演戲,比如慈禧。德和園大戲樓之于她,尤為重要。慈禧的臉色系著帝王乃至演員的臉色,她的臉色一陰,一晴,隨之而來天空也一陰,一晴。這樣,大戲樓的趨炎附勢走進了京劇的胡琴、月琴、單皮鼓、笛子,還有昆劇的絲竹里。而京劇的西皮、二黃等聲腔,以及由南曲、北曲兩類曲牌聯綴的昆劇音樂,或唱,或奏,似小心翼翼的惶恐了。
慈禧坐在德和園內仍然看戲。我能挨近她,得助于工匠手藝的精湛,或者說我注定只有以這種目睹模擬像的方式與慈禧見面。在頤樂殿窗前,慈禧正注視著在大戲臺上演出的《白蛇傳》,青蛇、白蛇和法海正在亮相,而唱、念、做、打和音樂伴奏的“程式”卻或銷聲,或匿跡了。
但這滋補了慈禧嗜戲的樂趣。
金山寺模模糊糊,僅供游客指點想象并舉。我無意把《白蛇傳》與慈禧聯系起來,作穿透歲月的思考,便在大戲臺前隨意走動。我驚奇:這座戲樓沒有一般的觀眾席,慈禧在戲臺對面的頤樂殿里只由后妃公主福晉等陪看,那個名不副實的帝王光緒屈尊坐在廊上陪看。清朝宮廷陰陽倒置的奇觀在這大戲樓內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使我歪著嘴笑了。繼而,一步一嘆息,嘆息光緒寄人籬下的處境……茫茫的心緒猶如大戲樓檐下的雨線一滴一滴往下流。
有了這樣的心緒,再無心看戲臺下面那口可以噴出泉水的井了。
與慈禧有關的許多著作說得很清楚,慈禧來到世上,就是來主宰她那個時代的。但我困惑的是,慈禧在她那個時代看戲、演戲怎么會如魚得水呢?
不過,她也是一個人,有功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