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祥蘭

秋天的心事

傍晚

我推開窗子

推開秋天的心事

一陣風(fēng)撞在我臉上

我獲得了涼意

和一個姿勢的體恤

暮色捧著樹葉的明信片

等待路燈亮起

這是最后的黃昏

那些被暮色捕獲的事物

多像人的命運(yùn)

在明亮與黑暗的轉(zhuǎn)換之間

每一種生物都有在場的理由

如同原諒那陣風(fēng)的魯莽

我原諒了誤闖入畫面的

一只鷹的侵?jǐn)_

你朝我走來

來自夏天，蒲公英

會呼吸的草莖

來自森林，石楠

善于思考的葉子

來自溪水，湖泊

等待安葬的石頭

來自詞語，拼音

長出思想的聲母和韻母

來自名字，家譜

被祖先預(yù)言了的事物

來自星星，水晶鞋

未開墾的處女地

來自時間，隧道

鐘表和鐘表的嘀嗒聲

來自故鄉(xiāng)，北方

朝圣者的手杖

你朝我走來，走了二十年

還未到來

母親的詩

母親對著一片葉子看了半天

告訴我，這片葉子

和另一片葉子

長得不一樣

清晨，陽光從窗簾縫里伸進(jìn)一只手

將昨夜捕獲的幾顆星星放了出來

房間頓時亮了

母親瞇起一只眼，看星星跳高

母親居然看見了灰塵，光波，細(xì)線，雜質(zhì)

和她從未見過的物質(zhì)

母親驚奇地叫道

我看見了月球

深夜，母親起夜經(jīng)過陽臺

發(fā)現(xiàn)陽臺上燈光明亮

一束光從門縫擠進(jìn)來

在黑暗里探頭探腦

像個偵探

母親疑惑，睡前明明是關(guān)了燈的呀

母親推開門，驚訝地叫道

哇，是月光

背著太陽的人

傍晚，太陽累了

將它龐大的身軀蜷縮成一個紅皮球

藏在祖父的背筐里

祖父背著它下了山

祖父不知道他背著太陽

他若知道了就背不動了

祖父只知道他背著新鮮的包谷和蕨菜

背著我們的晚餐

我在村口的菩提樹下等祖父

看見他從羊腸小路拐下來

看見他背著一個通體發(fā)光的球

映照著蒿草，和四周隱秘的事物

映照著祖父花白的胡須，和他佝僂的身軀

祖父不知道他給我?guī)砹梭@喜

而那時的我也不知道

祖父送給我的

是一個拍不動的皮球

祖母的墳塋

每次去祖母的墳塋

都對那里的芒草

產(chǎn)生敬畏之情

它們站立墳頭

試圖阻擋一場風(fēng)

它們比孝子孝

比語言懂得感恩

我不敢將它們拔掉

害怕它們身上有祖母的纖維

害怕它們會疼

會流血

更害怕聽見

從那空心里發(fā)出

我熟悉的山東口音

老一點

你走路時，不會意識到

前一秒比這一秒

老一點

邁出的右腳比緊跟上來的左腳

老一點

甩向前的手臂比甩向后的手臂

老一點

你的眼睛一張一合

張開時比合上時

老一點

這十分之一秒的老

沒有人會注意

但無論如何，它是老的

【責(zé)任編輯】 ?蓋氏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