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杰
媽媽是一個裁縫,她也是整條街上唯一仍在用老式縫紉機的人。
媽媽的兄弟姐妹多,日子過得很苦。她常向我講述她的童年,在她眼里,童年最大的樂事莫過于過年時可以穿上一件新衣。所謂的新衣,其實只是由粗布拼成的,而那粗布衣卻給接下來的一整年點染上快樂,如窮日子里的火種。月光明澈的夜晚,她常坐在門口看外婆拾掇衣服,她覺得外婆做的衣裳實在是不夠靚,而服裝店里的時裝雖然讓人眼熱,但價格卻不是農家少女所能承受的。于是學裁縫手藝給自己做件漂亮衣裳,就成了她童年最大的夢想。
外婆讓她到縣城一家成衣店學裁剪。因為熱愛,所以鉆研,媽媽進步很快。出師后,媽媽更是想方設法,在衣服的款式、質量上下功夫,除了裁剪書上的款式,大街上興什么,她看一眼,就能做出來。青春的臉龐,苗條的身段,在時裝的映襯下愈發(fā)光彩奪目,我媽自己就是小小裁縫店的模特,所以十里八村的姑娘們都喜歡來趕時髦。
我出生那年,全家搬到了鎮(zhèn)上,媽媽的縫紉店從此成為小街版圖上涂抹不去的地標,時常在我耳畔響起的,是縫紉機發(fā)出的“札札”聲。在柔和的日光中,媽媽穿針引線的動作日漸嫻熟,來我家做衣補衣的人也越來越多。無數(shù)個夜晚,我和姐姐都在媽媽為顧客趕做衣服的“札札”聲中入眠。媽媽那時年輕,街坊都稱她小劉,小劉每次過年都會用花花綠綠的布料給我和姐姐做新衣,從童年的照片里,我至今仍能透過時光感受到那穿著新衣的滿心歡喜。在常年的辛勞中,媽媽的額角也出現(xiàn)了一縷白發(fā)。
時光荏苒,姐姐讀大學了,我也步入初中,那常坐在我家閑聊的袁大媽被兒子接去縣城了,那常來我家改衣的李阿姨在幾年前離世了……唯一不變的是老街坊口中的小劉,而其實小劉早就成了老劉。老劉穿針引線變得吃力了,踩縫紉機的節(jié)奏變緩了,她也曾在鄰居的建議下買回一臺電機,可是在那縫紉針快速跳動的聲音中感受到了某種失落,這一片片剝落的不可言狀的失落,像一個洞開在胸口上。后來,媽媽把那臺電機送給了學徒,她笑稱自己大半輩子都生活在花海中。花海,是彩色的面料,蝴蝶翩躚,“蝴蝶”牌縫紉機嘛。
這年頭,誰還到裁縫店做衣服啊。但是,你看,還就有人喜歡“量體裁衣”的感覺。因為網上購衣,盲目性太大,十有八九不合身,或者有色差,再不然就是面料質量有問題,而專賣店適合自己的卻昂貴,所以總有一些阿姨自己選擇面料,做舒適、合身、不失時尚的衣服,也仍有些年輕的家長,在老人的大力推薦下來找媽媽給小孩子做衣裳,我摸著那柔軟的面料,看著那絢爛的色彩,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媽媽給童年的我做的靚衣。
仍被稱為小劉的媽媽儼然成了老縫紉,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忽然就想起那古詩中的“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30年的裁縫手藝,30年堅持不懈,30年精益求精,30年服務他人,快樂自己,媽媽配得上這樣的詩句,襯得上這樣的形象。
指導老師 ? 姜有榮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