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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花事知多少

        2019-06-18 01:27:10申朝暉
        散文百家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西府海棠樹海棠花

        申朝暉

        來北方十幾年了,年年四月,都會心動于那風(fēng)中搖曳的西府海棠。而真正懂得海棠之美,是在中年以后。

        海棠在北方,算是極普通的樹種,道旁、庭院、公園、山丘,隨處可見。我上班必經(jīng)的路上,有兩排西府海棠,因?yàn)闃浞N大小不一,花期早早晚晚能開上小半個春天。海棠樹高高的,枝葉疏朗,花開時,花葉齊生,相互掩映。坐在公車?yán)铮材芮宄吹?。花期盛時,只要時間空閑,我常常愿意提前下公車,漫步走過那條海棠盛開的街道,去享受那滿樹的繁華,和繁華背后淡淡的清寂。

        賞花亦需機(jī)緣。花海茫茫,首先得遇著你心動的那一種。譬如季羨林先生寫過《二月蘭》,也寫過《海棠》。但細(xì)讀便知,他寫二月蘭時有無限的深情,在花的觀照里浸透著自己的人生足跡。而他筆下的海棠,無疑干澀得多,誠如他自己說的那樣:雖然喜歡海棠花,卻與海棠花無緣。其實(shí)即便是有緣,若做到花人兩相和,還待因緣際會。

        十幾年前,剛出校門,為了愛情,無猶疑地只身來到北方。記得初遇海棠花的那個春天,驚異于這長長的花梗,且發(fā)現(xiàn)這花的顏色開得遞次,帶骨朵的色澤深粉,花瓣綻放便開成了粉白,只花瓣的邊緣和背面還藏著緋紅的底子。在我上課教室的廊前,有一株海棠,有時我也會突發(fā)聯(lián)想,折幾枝帶到教室,開瓶礦泉水插上,讓學(xué)生當(dāng)靜物描寫。那時也迷惑于張愛玲所謂“人生三大恨事”中“海棠無香”的正確性,因?yàn)檫@花就擺在我們面前,香氣襲人。后來才知道海棠花分四品:貼梗、垂絲、木瓜和西府,唯西府海棠是有香氣的。傳說西晉大富豪石崇一生極愛海棠,在洛陽建了別院金谷園,園內(nèi)盡植海棠,逢春必嘆:“若使海棠能香,當(dāng)鑄金屋以藏?!甭尻柕靥幹性?,西府海棠耐寒,多生黃河以北,多才多金的石崇大約也不知佳人原來在水一方。

        海棠開在百花深處,卻自有英氣。她不似梅菊,獨(dú)立霜枝,有意拉開自己與群花的距離,以獲得那份物以稀為貴的尊榮。她也不似迎春、山茶,要拔得頭籌,俏立春寒。她沒有桃花的嬌艷,沒有丁香的馥郁,在枝葉花影的疏朗中,她有一種自在云天的美。朱自清在《看花》中寫道:“我愛繁花老干的杏,臨風(fēng)婀娜的小紅桃,貼梗累累如珠的紫荊;但最戀戀的是西府海棠。海棠的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艷極了,卻沒有一絲蕩意。疏疏的高干子,英氣隱隱逼人。”百花之中能將繁淡處理得如此恰當(dāng)?shù)?,大約也只有西府海棠了。春花燦爛,開得繁的花樹滿園都是,如早春的桃花、櫻花或紫荊,常常是老樹新開,一串串,一簇簇,貼著枝椏,擠擠挨挨,燦爛得像一株瓶插。西府海棠樹高枝闊,每一個花骨朵上都有長長的花柄,在綠葉的掩映下,滿樹繁花,卻沒有簇?fù)碇?再加之花色清雅,故這滿樹繁花的海棠又獨(dú)獨(dú)多了一些百花沒有的英氣與清寂了。

        都說海棠能雅俗共享。歷代文人多以海棠喻美人,這美人之美大約也不同于“人面桃花相映紅”中的美了。唐明皇把楊貴妃醉后未醒的酣態(tài)比作“海棠睡未足也”。蘇軾在《海棠》一詩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算是對這一意象的承繼。但東坡對海棠之愛絕不停留于此。1079年,43歲的蘇軾被貶黃州,寓居在定惠寺之東,發(fā)現(xiàn)東嶺小山有一株海棠,極為興奮,寫下了一首題為《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據(jù)說此詩被蘇軾自視為“吾平生最得意詩也”(《王直方詩話》),每每寫以贈人。而在散文《記游定惠院》,他也寫道“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至此,蘇軾在海棠中約摸看到的不只是一個可憐的美人影子了,那句“土人不知貴”分明也在說他自己的人生境遇。蘇軾一生,宦海沉浮,卻也能隨遇而安,這與生在百花叢中卻能自帶英氣的海棠一樣,游走在繁華與清寂的邊緣,自在云天。

        在北京賞海棠的地方很多,城區(qū)最美的應(yīng)是元大都遺址公園的小月河兩岸,沿河彎流經(jīng)安貞門的地方,有一處海棠花溪,每到四月,游人如織。此處海棠樹高而密,繞水而生,仰首可賞繁花似錦的春之燦爛,低眉卻又見花自飄零水自流的另一種幽境。而我卻獨(dú)愛那散落在道邊或小院的一兩株海棠,信步走過,不早不晚剛好遇見她滿樹繁花,你就靜靜在花樹前站站,小憩一會兒,聽風(fēng)中細(xì)語,聽花葉靜靜綻放的聲音,那一刻,這城市的喧囂像遁去了一般,你在剎那與永恒中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音,而后,你轉(zhuǎn)身消失在人海深處。

        在繁華與清寂的人生邊上,我愿開落成一株海棠,即便人生注定要雨疏風(fēng)驟、綠肥紅瘦,我也愿在心底守住那片海棠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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