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凡

1976

小時候，有人問喻紅長大想干什么，她隨C說，畫家。10歲的喻紅，跟隨著爸爸媽媽，住在北航的校園里。那時的她已經(jīng)在北京市少年宮學畫兩年了。而一畫就畫到了現(xiàn)在。

在喻紅的繪畫之中，視角的抽離，從外部的觀看一直延續(xù)?！拔沂莻€觀察者，一直都是。”這種觀察，從少女喻紅時，就已萌芽。

生在雙職工家庭的喻紅，小時候經(jīng)常被鎖在家里，她常常趴在窗戶看外面?！澳菚r，家里的窗子對著一堵墻，我只能看見馬路和墻?！绷硪粋€熟悉的地方就是舞臺后臺。“北航那時最出名的就是樣板戲《沙家浜》，我父親是做美工的，需要用幻燈片來做舞臺背景，我常被獲準在后臺，然后趴在幕布后面偷看。那時候可以和演員吃夜宵，有包子就很開心。小孩都是局外人，你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搞不懂，但就是又想進去也進不去?！?/p>

直到讀央美附中的時候，喻紅至今清晰地記得賀友直先生在課上的分享?！百R老先生畫了一個連環(huán)畫，十幾頁都是關(guān)于幾個人在房間里開會的場景，幾個角色用不同的視角反復(fù)地畫，用他當時的話來講，就是需要有一個靈魂出竅的視角。當時我聽到這個詞印象特別深?！边@一視角，喚醒了喻紅的童年記憶，也提示了她，在之后的創(chuàng)作中，她以一種抽離看世界的方式延續(xù)至今。

1984

那一年，喻紅18歲，考入中央美院。她用“傻乎乎”形容那時的自己。因為上學時比同齡人都小，跟在師兄師姐，后面跑成了喻紅的狀態(tài)，但這并不影響她在創(chuàng)作上的思考。

大學一年級的第一張素描習作《大衛(wèi)》便刊登上全國高校美術(shù)教材的封面，被公認為“中央美院史，上最好的大衛(wèi)像”。喻紅回憶說，大衛(wèi)是米開朗琪羅的代表作，有體積感和美感，有整體又有細節(jié)，是比較難的課題，也是美院的必修課。她畫《大衛(wèi)》很投入，總共畫了四個星期。后來，也正是這幅《大衛(wèi)》）讓她名聲大噪有人說，美院很多年再也看不到那么好的大衛(wèi)像了，但在喻紅看來，是現(xiàn)在的孩子們面對的誘惑和想法太多了而已，不似那時的簡單與專注。

喻紅上美院附中時就已經(jīng)面對了改革開放下的各種思潮，反而上大學之后，最初的沖擊退去，進入個體的思考。大學里的喻紅反而挺安靜的，開始畫畫了，明白自己要把畫畫這件事做好。“那時，很多人很抵觸學院的教學系統(tǒng)，我是真的沒有，我知道我應(yīng)該把美院最強的東西拿到?！?/p>

‘從附中到大學其實就是一個打開自己的過程，知道世界是瞬息萬變的。中國從70年代那種封閉狀態(tài)到了80年代各種文化思潮的涌入，這種無限的可能性其實對年輕人來說是非常受激發(fā)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有無限能量要釋放。而我對于特別高大上或概念正確的東西，”始終保持懷疑。

這種懷疑使得喻紅一直堅持用寫實的方式關(guān)注身邊能夠觸摸的人物，這讓她感覺到踏實。她畫藝術(shù)家姜杰、肖魯、胡曉媛，畫在作品中的這些女性藝術(shù)家們，也畫偶像，畫李宇春。她畫熟悉的人，甚至在多年之后，重新用繪畫描述她們的不同狀態(tài)。“表達和同齡人焦慮時其實涵蓋了兩部分。一部分是青春彷徨，另外一部分是對宏大敘事的排斥?？傆X得那些關(guān)于異域的想象、鄉(xiāng)土文化等，離我都太過遙遠?！?/p>

1993

喻紅，在自己27歲時和藝術(shù)家劉小東在紐約結(jié)婚，那時的兩人，已經(jīng)戀愛十年了?！澳鞘俏覀兊谝淮纬鰢?，我先去德國，小東去紐約，后來我們就在紐約會合。那時在國內(nèi)結(jié)婚特別麻煩，在那） L閑著沒事干，聽說市政廳手續(xù)簡單，就把婚結(jié)了。結(jié)束后，和陳丹青、李軍幾個在那兒的朋友吃頓飯，就很簡單?！?/p>

回國的第二年，喻紅生下了女兒劉娃?！拔覀兡谴耍瑥男〗邮艿慕逃?，沒有感受到男女的差別。生了孩子之后，似乎有一個未知的預(yù)知程序啟動，對很多事情突然沒了興趣。”停頓了四五年的時間，隨著劉娃去上幼兒園，喻紅完成了與自己的磨合，她告別了過去自己對于青春少女焦慮的描述，開始了“目擊成長”系列?！皩τ谖襾碚f，孩子出生以后看她的成長與變化，就會去反思自己是怎么成長，所以就會想很多自己的成長，自己從小到大經(jīng)歷社會跟個人的這種關(guān)系。喻紅以自己和女） L劉娃的生活作為敘事的基礎(chǔ)，同時觸及到每一年國內(nèi)外發(fā)生的時事焦點，從自傳式繪畫、與從官方的新聞媒體渠道摘取的新聞圖片的組合，個人與社會開始關(guān)聯(lián)，成了某種突出生命意義的方法，記錄著生命自誕生以來的時間。

目擊成長”系列一畫就是二十幾年，喻紅從未想過停下來，甚至從未賣過一張。當被問到這個系列的歸宿時，喻紅說，真的沒想過最后會怎么處理，“可能會留給劉娃吧，或許她會覺得是個負擔，哈哈?！迸畠簞⑼抟苍诟改傅摹白钃稀毕拢罱K開始學習了藝術(shù)?！拔覀儾荒苷f不鼓勵，基本上是阻撓她學藝術(shù)，理由很簡單，學藝術(shù)太難了，但掰開了揉碎了講了各種艱難，但終究她的道路要自己選擇。

2010

在UCCA的展覽“金色天景”中，喻紅通過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敦煌和新疆克孜爾千佛洞壁畫以及西方傳統(tǒng)繪畫作品重新進行大量閱讀和研究后得到靈感，展出了四張構(gòu)成金色天空的作品。“人們會像在古代一樣，從下面向上來觀看這四幅作品，畫中的人物則俯視觀眾。我希望這種展示和觀看方式能重拾繪畫在過去時代的榮耀。”

80年代，喻紅也曾去到敦煌，那時被敦煌震撼，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怎么處理這些圖像?！白鳛樽诮填}材，敦煌與我沒有關(guān)系，和油畫立體的畫法無關(guān)，西域的人物形象和當代的漢人也無關(guān)在2000年后，我又去了一趟敦煌，從當面下鄉(xiāng)的學生變成帶著學生下鄉(xiāng)，我突然就看懂了?！庇骷t不再去看敦煌壁畫之中的某一幅畫和某個人物，石窟所形成的場域吸弓|著她。有一件事讓她感到震撼。僧侶在窟中窟里打坐，在黑暗之中。“這就是藝術(shù)的本源，我們都已經(jīng)忘了藝術(shù)最開始是什么樣子，而變成一張張裝飾畫貼在墻上，這對我是一種喚醒。”

喻紅在現(xiàn)實之外，展開了另一種靈魂出竅式”的觀看。從2011年的“黃金界”、2013年的“憂云”、2015年的“平行世界”、2016年的“游園驚夢”，喻紅在不同的文化和視野之中切換，形成了她在現(xiàn)實與真實線索之外的觀看。

在UCCA的展覽“金色天景”中，喻紅通過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敦煌和新疆克孜爾千佛洞壁畫以及西方傳統(tǒng)繪畫作品重新進行大量閱讀和研究后得到靈感，展出了四張構(gòu)成金色天空的作品。“人們會像在古代一樣，從下面向上來觀看這四幅作品，畫中的人物則俯視觀眾。我希望這種展示和觀看方式能重拾繪畫在過去時代的榮耀。”

80年代，喻紅也曾去到敦煌，那時被敦煌震撼，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怎么處理這些圖像?！白鳛樽诮填}材，敦煌與我沒有關(guān)系，和油畫立體的畫法無關(guān)，西域的人物形象和當代的漢人也無關(guān)在2000年后，我又去了一趟敦煌，從當面下鄉(xiāng)的學生變成帶著學生下鄉(xiāng)，我突然就看懂了。”喻紅不再去看敦煌壁畫之中的某一幅畫和某個人物，石窟所形成的場域吸弓|著她。有一件事讓她感到震撼。僧侶在窟中窟里打坐，在黑暗之中?！斑@就是藝術(shù)的本源，我們都已經(jīng)忘了藝術(shù)最開始是什么樣子，而變成一張張裝飾畫貼在墻上，這對我是一種喚醒?！?/p>

喻紅在現(xiàn)實之外，展開了另一種靈魂出竅式”的觀看。從2011年的“黃金界”、2013年的“憂云”、2015年的“平行世界”、2016年的“游園驚夢”，喻紅在不同的文化和視野之中切換，形成了她在現(xiàn)實與真實線索之外的觀看。

2016

“VR技術(shù)，無疑是特別吸弓|我的?！币欢纫詾?，不會看到喻紅在繪畫之外的其他嘗試了。但出于對媒介的好奇心，喻紅有了一次與VR技術(shù)的親密接觸。

2016年，喻紅在林冠藝術(shù)基金會的牽線下，與來自哥本哈根的VR公司科拉當代合作，開始合作創(chuàng)作《她曾經(jīng)來過》，前后耗時近兩年時間。這也是喻紅首次嘗試VR技術(shù)。她用一段7分47秒的時間，講述一個女人的一生，以女性個體的出生、童年、中年、老年與當下、文革、古代、遠古四個不同的時代的兩條時間線索相遇，在現(xiàn)實和虛擬交織中，討論什么是“她”曾經(jīng)來過的痕跡。

“一開始我是從畫家的角度去思考如何營造關(guān)于一個女性的人生不同階段的空間。我畫的每一個場景都是我感興趣的：生產(chǎn)是我經(jīng)歷過的;文革是我的童年;明代的家具我一直很感興趣;紅山文化的玉和墓葬都十分吸引我。終于有一個機會將我所有喜歡的東西都匯聚在一起，同時讓我看到了繪畫的局限性也找到了繪畫新的可能性。VR作品這四個瞬間也是我對世界的觀察，對我來說是挑戰(zhàn)也是一種創(chuàng)作上的延伸與拓展，但是這個并不是簡單的是在一個媒介上的延伸，更多是在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與感受，上的延伸?！?/p>

在VR作品中，所有的場景、人物、細節(jié)都是由喻紅的繪畫構(gòu)成科技和藝術(shù)的結(jié)合往往面臨很多問題，太炫技，而她用繪畫的方式保持著這種平衡。

在喻紅看來，VR與繪畫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繪畫也是在平面之中，營造某一種具有吸引力的場域，使觀眾進入。就如同文明早期的洞穴，或是宗教時期的教堂繪畫，繪畫和空間的交融讓觀看的人感受到一個和現(xiàn)實生活截然不同的氣氛，讓心靈經(jīng)歷一瞬間的震蕩。

盡管由于技術(shù)的不完善，VR之中的人物可能略帶僵硬，場景也會有著不甚流暢的節(jié)點但對于喻紅來說，這其中的進入后的封閉性和戲劇性依舊弓誘著她深入。

2018—2019

喻紅幾乎畫了一整年的畫，盡管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她從未停止過創(chuàng)作。當進入她的工作室，看到屬于一整年的工作量時，還是被這位女藝術(shù)家的精力所折服?！拔也恢狼啻浩趹?yīng)該怎么界定，如果青春期界定在好奇心上，我覺得我現(xiàn)在都是青春期。如果界定在躁動上，我可能一開始就不是?！?/p>

某種程度而言，喻紅用VR作品完成了另一視角的“目擊成長”。如果說，《她曾經(jīng)來過》還帶有對于時空的假設(shè)與穿行，那么VR新作《半百》無疑是喻紅對于自己生命的一次回溯。她把個人的成長跟社會這些年的變化串起來，故事就在一個空間里持續(xù)發(fā)生?！?用這個東西包著觀眾，然后帶著觀眾走進我的故事。”

過年時，喻紅去看了《流浪地球》?！暗谝桓杏|是我沒有想到中國已經(jīng)進入科幻電影的制作之列，總是覺得中國的科幻還停留在過去，從技術(shù)層面，是國際統(tǒng)一水準，但這個故事依舊太好萊塢了，英雄拯救地球，其他的科技可行性、帶有民族情緒式的討論太復(fù)雜了，這不應(yīng)該是一個電影所承載的東西。”

在采訪時，作品都被整理好，即將運往上海。3月8日，喻紅個展“娑婆之境”在龍美術(shù)館展出，這是她做過的規(guī)?？臻g最大、作品最多的一個展覽。

喻紅畫了半輩子的畫，但她依舊不想稱自己的展覽為“回顧展”?！盎仡櫍傆X得就要蓋棺定論了?！薄罢褂[對藝術(shù)家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可以回頭看自己的作品?！闭钩觥澳繐舫砷L”的系列，幾乎都是以十年為界的。2003年遠洋藝術(shù)中心、2009年廣東美術(shù)館、2019年龍美術(shù)館。“我也從沒想過，會畫了20年的目擊成長，畫的時候沒怎么想這個問題，就想一直畫下去?！?/p>

年過半百，似乎對于每一個女性而言，生理和心理上都面臨著一個艱澀的坎兒。

對喻紅而言，她則認為，50歲后的自己，是一個新的篇章?！霸谶@個年紀，特殊一點，唯一的想法就是后面到底要怎么走。”她很少為了旅行而旅行，在繪畫之外的業(yè)余愛好，則是寫寫書法，“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書法家，但這件事會讓人感到快樂，可以讓自己放松一下。”“或許，我應(yīng)該有個第二職業(yè)吧?！庇骷t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