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m H．Graham

在越來越崇尚“慢生活”理念的今天，即使是去滑雪，也需要包含更為全面和豐富的內(nèi)容。

在日本，當(dāng)?shù)厝绥娗榈幕┑夭皇潜焙５?，而是本州島的東北地區(qū)，去這里“慢滑雪”，除了享用著名的粉雪之外，還有溫泉、森林浴、壽喜燒和雪山美景相伴，它們會把時間拉長，讓你盡情享受這片豐饒之地的自然與精神饋贈。

去體驗日本的神圣時刻

汽車行駛在一條兩側(cè)積雪深達1.8米的路面上。僅二十分鐘前，我們還在一個以盛產(chǎn)桃子、獼猴桃，還有霞多麗葡萄而聞名的陽光山谷，但轉(zhuǎn)過幾圈盤山道之后，來到了這個高山仙境。幸好我們的司機大山君對道路非常熟悉，他和我的向?qū)К斞乓恢痹谟萌照Z交流，其間時常發(fā)出應(yīng)和聲“嗯，嗯，是的，是的，這樣啊”，以表明兩人互相都在認(rèn)真傾聽對方說的話。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腦子里一直在想，什么樣的生物能熬過這樣的嚴(yán)冬呢？當(dāng)我們繞過又一個山口時，大山君停下車，指著一棵光禿禿的樹喊道：“雪猴！”他又笑著解釋：“是日本獼猴?！蔽彝高^日本北部冬日的霧氣向上看，看到一張張皺皺巴巴的臉，顏色就像是六月里的櫻桃。它們緩緩地動著嘴唇，在咀嚼樹皮。“它們總是在吃。”瑪雅說，“就像日本人一樣?！贝笊骄a充道，“美國人也一樣??！”我們都大笑起來。

我們現(xiàn)在身處福島縣（Fukushima），面積排日本第三。2011年在一場7.0級的地震中發(fā)生事故的福島核電站就在往東120公里處，中間隔著幾座山脊，幫助阻隔了危險的核輻射。但我來到這里的目的不是探索那場災(zāi)難的余波，也不是來看雪猴。我來這里是為了滑雪、穿雪鞋，以及花上七個晚上徒步穿越日本本州島（Honshu）最北端的東北地區(qū)（Tohoku）。本州島包括青森（Aomori）、秋田（Akita）、巖手（Iwate）、山形（Yamagata）、宮城（Miyagi）和福島。這白雪皚皚的東北地區(qū)的奧羽山脈（Ou Mountains）也是詩人松尾芭蕉（Matsuo Basho）的詩作《奧之細道》里描繪的地方。它有著斯蒂芬.金（Stephen King）筆下新英格蘭的陰森感、夏威夷的緊張氣氛，以及安第斯山脈質(zhì)樸的神秘主義。

“你為什么會在二月離開瑞士去日本滑雪？”我的一位蘇黎世老鄉(xiāng)這么問我。我馬上就回答他：“我去日本‘慢滑雪。”就像人們所說的“慢食”那樣，我憧憬中的這種冬季運動應(yīng)該包含更為全面和豐富的內(nèi)容，比如壽喜燒、溫泉冥想，以及與神秘的山林隱士一起“森林浴”（shinrin-yoku）。需要說明的是，“慢滑雪”迄今為止還只是我的杜撰，實際上并沒有這種提法。我對“慢滑雪”思考得越多，就越覺得它有意義。我經(jīng)常在瑞士滑雪，在日本也滑過兩次，但都太國際化了，對我來說，不夠日本化。在那兩次旅行中，我很后悔沒有多花點兒時間在雪道以外的地方，盡管日本粉雪（Japow）聞名遐邇——日本粉雪是由獨特的海洋氣候形成的，與西伯利亞隔海相望的日本本州是世界上雪量最為豐富的地方之一，每年降雪量深達38米。我想要體驗日本的神圣時刻，諸如精致的烹飪以及各種奇奇怪怪的驚喜，比如清酒祭和定制的滑雪酒店吉祥物。在日本東北地區(qū)滑雪，這些全都有。

走出隧道，進入雪鄉(xiāng)

搭乘日本的子彈頭新干線是前往東北地區(qū)的最佳途徑。向?qū)К斞旁跂|京丸之內(nèi)區(qū)（Marunouchi District）的酒店接上我。我們穿著雪地靴走過陽光明媚、干爽宜人的街道，來到東京火車站。這個遙遠的雪域是一個很難導(dǎo)航的地方，所以請一位向?qū)Х浅１匾，斞藕軆?yōu)秀，她在美國康涅狄格度過了青少年時期，并在20世紀(jì)90年代和她的父母回到了家鄉(xiāng)東京。她游歷甚廣，曾在瑞士滑雪，所以對日本和西方都很了解。我們最初是因彼此對奶酪的熱愛而走到了一起。她說：“日本剛剛開始生產(chǎn)像樣的奶酪，但沒有什么能比得上埃曼塔（Emmental）和格呂耶爾（Gruyere，兩者都是瑞士著名奶酪）?！?/p>

九十分鐘的車程就像欣賞一幅印象派風(fēng)景畫，我們飛快地駛過20世紀(jì)80年代的摩天大樓、郊區(qū)超市，以及山頂上覆蓋著一層新雪、閃著微光的紅色神社牌坊。在山邊的新白河站（Shin-Shirakawa），我們見到了大山君，他是一位高大而謙遜的單身父親，也是我們未來三天的司機和探險伙伴。他又開了九十分鐘，我們來到福島最西端的會津（Aizu）。我們走上蜿蜒的盤山道，跨越橋梁，一步一步走近冰封的奧羽山脈地界，周遭的景致也從斑斕的色彩變?yōu)檎种粚雍涞谋〖??！白叱鲩L長的隧道，進入雪鄉(xiāng)?！痹谧叱鏊淼肋M入一片白茫茫之后，瑪雅在后座上這么說道?！斑@句話出自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川端康成（Yasunari Kawabata）的小說《雪國》。小說講述的是距離此地約二百公里外的湯澤町（Yuzawa）的故事?！?/p>

與東北地區(qū)一樣，會津也是一個古老的地區(qū)，其歷史要早于現(xiàn)代的行政劃分。這里也是日本最后一個武士家族的所在地，該家族終結(jié)于明治維新時期的1868年。但那天的雪太過刺眼，完全模糊了地平線，相當(dāng)不利于觀光?，斞沤ㄗh我們早點兒吃午飯，在一個煙霧彌漫的小屋里，我們在篝火旁擦干身子，吸溜了幾碗蕎麥面。

“慢滑雪”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慢，也還要難。我很快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備去吃晚飯和泡溫泉。我們換上綠色的棉布浴衣在餐廳碰頭，盡情享受Koduvu（一種加入干貝、銀杏和香菇的日本料理）和烤會津雪花牛肉，再來上一杯當(dāng)?shù)蒯劸茝SNagurayama用精米釀制而成的甜甜的清酒。之后，在溫泉里，滿眼都是二十多歲的日本人。他們光著身子，頭戴白色毛巾，雪花飛舞，很快在氤氳中消失不見。次日清晨，我看到池塘在奔騰的瀑布旁閃閃發(fā)光，樹枝和燈籠上積著五厘米厚的白雪。我泡過一百多個溫泉，但這個不起眼的溫泉絕對可以排進前五名。每天晚上都有新雪

我感覺白己又滿血復(fù)活了。我們出發(fā)，沿著日本第四大湖豬苗代湖（Lake Inawashiro）畔徒步。在那個大風(fēng)肆虐的陰沉早上，天空中并沒有多少反光，但我們遇到了凍原天鵝和長尾鴨，一群孩子正在喂它們。所幸就在我們開始穿著雪鞋，要沿著一條散發(fā)著松樹香味的山脊小道，徒步三小時前往Bishamon的時候，陽光灑在了我們身上。Bishamon是磐梯朝日國立公園（Banclai-Asahi National Park）內(nèi)的五個火山湖之一。在穿過積雪達四英尺深的河岸時，我叫上瑪雅一起玩“雪天使”。就像滑雪營地的孩子們一樣，我們躺在厚厚的雪地上，舞動雙手雙腳，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帶翅膀的天使圖案。

那天晚上，在國家公園里的Grandeco度假村，瑪雅、大山君與我分享了一頓牛肉和蔬菜的壽喜燒和甜面醬豆腐鍋。一邊喝著日本著名的響威士忌（Hibiki），大山君——雖然不至于喝醉，但已經(jīng)喝到足以展示自己的脆弱——聊到了自己的離婚，還有福島核電站的事故?！皶虮蝗毡颈撑蚜藘纱?，第一次是明治維新時期武士制度的終結(jié)，第二次就是核電站的災(zāi)難?！贝笊骄窃谶@里出生的，盡管海嘯和地震之后，很多人都勸他搬走，但他還是留了下來?！皼]有比鄰近幾個縣更強硬的態(tài)度了。他們告訴我們應(yīng)該改名換姓或者搬走。但事實上，我們會津遭受的放射程度要比核電站周圍其他地區(qū)少。盡管如此，就是由于我們在福島，所以我們的蔬菜被禁止進入超市，旅行團也不來了。”大山君的話讓我深有感觸。這一地區(qū)曾經(jīng)一度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對于一個想要避開擁擠人群的滑雪愛好者，我覺得這還不錯），但會津的放射物程度從未達到過需要疏散居民的水平。2011年3月15日，該地的放射物程度飆升至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水平，但仍舊低于今天世界上其他許多地區(qū)，包括紐約和巴黎的平均水平。

第三天是我們的滑雪日。藍烏日（Bluebird Days，指滑雪愛好者喜歡的大晴天）在日本的雪道上并不常見，但是在人跡罕至的山坡上有一兩個小時的“藍鳥時間”對我來說就足夠了。瑪雅和我在（Jrandeco的八條雪道中選了一條首滑（First-track）。跟瑞士不一樣，日本沒有學(xué)校放假，全家出動來滑雪的旺季，所以這個周一，全新的燈芯絨雪（Corduroy）全歸我們獨享。沒有擁擠的人群，沒有菜鳥，甚至電喇叭里也沒有響起任何煩人的流行音樂?，斞藕臀矣捎谕瑸閄時代（專指1966-1980年出生的人）而惺惺相惜，但在互相擺拍了各種高難假動作之后，我倆感覺就像兩個雪地里的高中生。我倆正在猶豫是否要多待一會兒，隆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她是附近藏王溫泉度假村（Zao Onsen Ski Resort）的滑雪向?qū)Вf那邊的雪場今天極贊。由于山形縣（ Yamagata）的藏王溫泉度假村有更多雪道，所以盡管有兩小時車程，我們還是義無反顧地趕了過去。

老實說，藏王溫泉小鎮(zhèn)有點兒破舊，電梯很老了，各種基礎(chǔ)設(shè)施看上去也都急需維護.更沒有什么豪華酒店。就算空氣中一股揮之不去的溫泉硫黃味也于事無補。不過，按照我的“慢滑雪”標(biāo)準(zhǔn)，這也不算什么缺點。在空中索道的頂頭是Zoe著名的“雪怪”——被厚厚積雪覆蓋的一棵棵巨大的白色冷杉，天然冰封，就像姜餅屋里的樹。在夜色的映襯下，這些可怕的“雪怪”像小船一樣嘎吱作響，像冰柱一樣叮叮當(dāng)當(dāng)。在它們旁邊，是一座藏身在積雪下的地藏菩薩像，只剩下紅色頭巾露在外面。電梯下面有神社牌坊，還有一些寺廟里的好運鐘。關(guān)于日本美學(xué)“佗寂”（Wabi-sabi）已經(jīng)有很多人寫過了，大致意思是“不完美的美”，但佗寂本身的概念其實是被低估了。它的意思是沒有被碰過的、古老事物的優(yōu)雅，這在藏王隨處可見。

這里的滑雪設(shè)施質(zhì)量相當(dāng)高，三百萬平方米的雪場、36個升降機、880米的垂直落差，還有適合不同程度滑雪者的中間雪道、適合大神級別的黑鉆道，以及大量適合初學(xué)者的藍道?，斞藕臀以谖顼垥r間到達，一下午都和隆子在雪道上消磨。第二天早上，我和隆子又去了，整個雪道都歸我們所有?！懊刻焱砩隙紩行卵??！彼龓缀蹩梢钥隙ㄗ罱總€晚上都會降雪。

放慢腳步，一期一會

在松尾芭蕉的啟發(fā)下，我想更深入地探究雪國的精神層面。第一件事是爬上一千級被白雪覆蓋的臺階，來到巖石頂上那座建于九世紀(jì)的木制立石寺（Risshaku-ji）。然后，我們沿著小路前往羽黑山（Mount Haguro）。羽黑山是日本眾多神山之一，也是五層塔Goju-No-To的所在——這是深藏在雪松林里的12世紀(jì)的寶塔。齊腰深的雪讓我們放慢了腳步，足以欣賞到Jijisugi——種用注連繩（Shimenawa）纏繞起來的千年雪松。這片神圣的森林也是神秘的山伏（Yamabushi，又稱山臥、修驗者、行者，日本修驗道行者的統(tǒng)稱）的家園。這些山林里的修行者身著灰隼一般的白色僧袍，手持神杖。他們的信仰來自神道教和佛教的結(jié)合，認(rèn)為精神啟迪來自長期與自然的交流，從而產(chǎn)生神秘的力量。我們在樹林里蕩秋千，體驗森林浴，欣賞Komorebi——這個日本名詞專指從樹葉間隙漏下的陽光。

那天晚上，我們住在山頂上的西干宿坊（Saikan Shukubo，一個神道教經(jīng)營的旅店），它是一座巨大的被大雪覆蓋的神社。在享用了一頓美味的素齋晚餐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聽著漫天飛舞的大雪在窗外呼嘯。雪越積越高，甚至蓋住了窗戶，我不得不打開障子，讓火爐的氣息逸出。我感受到雪國的嚴(yán)酷和悲傷，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jì)的苦難，以及2011年海嘯帶來的傷痛。日本人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深深的、無限的痛苦——Setsunai——那天晚上，我感覺到它在羽黑山的上空盤旋。

這樣的情緒一直跟著我到了第二天。在會津的一個陶藝工作室里，我挑了幾個清酒杯，然后驚訝地看到陶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而且?guī)缀跻蕹鰜?。他對我買下這些讓其他游客擔(dān)心是用受污染的黏土做的東西而深表感激。當(dāng)我們開著車在福島市閑逛時，大山君指著散落在果園里的黑色放射性土壤袋說：“福島的桃子曾經(jīng)很有名。”在松島町（Matsushima），瑪雅遇到了一位在海嘯中失去了全部家人（丈夫、兩個孩子和父母）的老同事?！八胰硕紱]了?！爆斞泡p聲說。

我記得我很快就會回到燈紅酒綠的忙碌世界。我每次離開日本的時候都帶著更多的問題，而不是答案，但這次的向?qū)О魳O了。開車時，瑪雅指給我看了一些地方，比如紅花農(nóng)場（Safflower Farm），它啟發(fā)了吉卜力工作室（Studio Ghibli）創(chuàng)作了1991年最受歡迎的動畫《歲月的童話》（Onlv Yesteidav）。用餐時，她鼓勵我嘗試新菜式：在吃山形牛肉蕎麥面時，她點了一瓶甘酒（Amazake）。這是一種無酒精飲料，由發(fā)酵的無酒精米飯制成，據(jù)說能促進皮膚健康。更重要的是，她成了我的朋友。我的滑雪向?qū)∽右彩侨绱耍禾焖齺硖K黎世拜訪了我。日本茶道用語“一期一會”（Ichigo Ichie）最能體現(xiàn)這一點。從字面上看，它的意思是“一次，一次會面”，它傳達了一種放慢腳步，享受每一刻的愿望，因為生活中的每一次會面只發(fā)生一次。如果這還不能作為“慢滑雪”的座右銘，我就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滑入雪國

如何抵達

從東京到偏遠的東北地區(qū)的滑雪場，新干線是最有效、最實惠的方式。一旦到了那里，請一名導(dǎo)游和一名司機——即使有經(jīng)驗的日本游客也應(yīng)該這么做——將在雪山公路上開很長一段。當(dāng)然，你也可以自己開車，但是你需要獲得國際駕照。

裝備

這里的滑雪裝備是為小尺寸的腳和苗條的體型設(shè)計的，所以如果不合適的話，你可能得自己帶一雙。

住宿

西干宿坊，一個位于茂密的羽黑山上的寧靜的寺廟旅館，有私人房間和素食晚餐?；┻M出的Grandeco度假村有一個服務(wù)周全的滑雪商店。也許它看上去有點兒老舊，但這里的食物非常棒，溫泉也不錯，在房間里還能看到雪道。簡陋的Harataki有簡單的榻榻米房間，在這里可以俯瞰瀑布的露天溫泉卻是一流。講究設(shè)計感的人還可以選擇銀山溫泉旅館藤屋（GinzanHot Spring Fujiya Inn），這個有著350年歷史的日式旅館距離立石寺往北大約48千米，由隈研吾重新設(shè)計，配有竹簾和五個寧靜的溫泉。

適宜季節(jié)

Grandeco和藏王的滑雪季節(jié)是從12月到次年四月。在附近的月山（Gassan），大雪一直持續(xù)到七月。日本新年（1月1日）和中國新年（二月）期間，酒店通常爆滿。單人入住不太好預(yù)訂，因為房間是按個人定價的，酒店更喜歡情侶或家庭入住。如果你在工作日去滑雪，整個雪道都有可能由你獨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