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
在中國的城市里,很少能見到在室內和墻壁上用紅磚的了。中國的家庭裝修大多偏愛光鮮豪華,千方百計把家變成酒店客房。一個朋友帶我上樓,參觀她家那間能俯瞰全局的臥室。它是全開放的,從床上可以望見樓下的各個角落,客廳和臥室的墻壁都用了紅磚。她說這房子原來就是紅磚墻壁,她不過是保留了原貌。
保留原貌似乎很容易,但是觀念的不同使人們對待原貌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有的人認為舊的就是壞的,要一律砸掉重新來過。
另一個朋友住一棟有60年歷史的房子。按照中國人的理解,60年遠遠不夠悠久,我們有徽州建筑、北京四合院、客家圍屋。但是在澳大利亞,60年的建筑已經夠資格受到特殊的重視,關于它的保護和維修,政府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
有這樣一棟房子,它位于郊區(qū)的半山腰上。那一帶的住宅都因為“古老”,不可以隨意改造,有專門的維修人員負責這些住宅的修繕。他們依照60年前的方法取土取石料,采用60年前的工藝技術,杜絕現代建筑機械和工藝對古老住宅的破壞。政府還有明令,這一帶連通各住宅之間的泥土道路要保留原貌,不可以鋪設瀝青。雖然它們現在還不夠古老,但它們正在日漸古老的路途上。
這棟老房子由一個法國人在1945年建造完成,客廳的墻壁上,粗糙的大塊泥磚完全裸露著,摸上去踏實沉穩(wěn),手感很好。每一個電燈開關都有一根線控制, 拉一下是開,再拉一下是關,所以剛進門的墻上并排垂著五條線,掌管著客廳里不同的光源。房門上、窗扇上鑲嵌著的小塊玻璃都還是當年手繪的彩色圖案,鐵鑄的門栓和憨厚的木窗都沒有更換過。主人給我們演示了老式壁爐,到冬天它還在使用,燃料就是屬于主人的山坡上的落葉和枯枝。
從住宅的后門出去,幾十米一路向下的山坡上雜木隨意生長,主人特意種植了一叢竹子,養(yǎng)了一池紅金魚,這是他的“東方名片”。有一種澳大利亞特有的鳥每天下午三點多鐘都會飛來,用堅硬的嘴敲動他廚房的后窗,跟他討要好吃的。
我經常從墨爾本人的嘴里聽到贊嘆:“這建筑有一百多年歷史?。 睂τ谥袊?,一百多年歷史算什么?
那天,朋友們逗留在有60年歷史的房子里。房子里有來自日本的筆筒,來自法國的多斗櫥柜,來自中東的陶罐,微黃的燈光透過來自印度的鏤花屏風照在這些物件上。它們的壽命都超過了100年,我們坐在它們中間,感覺像坐在古老的故事里面。
那天我還開車途經一個小鎮(zhèn),沿著路一側均勻地矗立一些木牌。朋友說:“看,那些木牌是紀念曾經在這一帶生活創(chuàng)作的畫家?!彼€特別強調說,那不是一般的木牌,那是碑,上面都刻有碑文,詳細記錄每位畫家的生平和創(chuàng)作。對于澳大利亞的畫家,我沒有太多的了解,比起畢加索、凡·高、達利這些有名的畫家,他們似乎不那么有名,但是墨爾本愿意尊重這些人,以他們在這里生活創(chuàng)作為榮。
朋友很認真地問我,中國那么多的好畫家,有給他們立碑嗎?(摘自《看看這世界》人民文學出版社 ?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