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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溫柔的眉眼

        2019-06-09 07:36:01衣昔
        飛言情B 2019年4期

        衣昔

        簡介:寄人籬下多年的遲柔一度被傳是她大伯的財產(chǎn)繼承人,轉(zhuǎn)頭卻在大伯的葬禮上顏面掃地。遲柔對此并不在意,周韶元卻從天而降,視她如珍寶,只因為她曾在寒夜里捎帶過他一程。周韶元說這是命中注定,遲柔后知后覺,才明白這是機關(guān)算盡。

        1

        遲宇新的祭奠儀式在遲家郊外的主宅進行。

        遲柔穿著黑色的大衣立在人群中,遲夫人和堂姐遲曼肅穆地站在最前面,遲夫人額角的舊疤因為未施脂粉而格外明顯、猙獰。

        “那個遲柔,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不比遲曼厲害,不像個能手握權(quán)柄的。遲宇新能放著親女兒不管,把遲家留給她?”

        “說不準,他弟弟遲宇明當初可差點兒害死他,遲宇新不還照舊把遲柔接到自家撫養(yǎng)……”

        遲柔麻木地聽著,并不作聲。世上再沒人庇護她、疼愛她了。她蜷縮在衣兜里的手緊握,早上在車座下?lián)斓降陌卓ㄆh利的邊緣劃破手指,紙上寫著“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后面跟了一串電話,落款是“韶”,不知是前天晚上載的哪位賓朋落下的。

        到了公布遺囑的時刻,眾人屏息靜聽。遲宇新將所有的財產(chǎn)都留給了自己的妻子遲夫人和女兒遲曼,絲毫沒有提及遲柔。

        遲宇新病逝前的幾個月,一度大力扶持遲柔,外面?zhèn)餮?,他為了侄女,連自己的女兒都不顧。可現(xiàn)在,一紙遺囑成了明晃晃的羞辱。目光從四面聚集過來,公開窺視她的難堪。她面容平靜地撐住了這一口氣,她一貫敬重的大伯尸骨未寒,他的遺囑就已經(jīng)被妻女篡改過了,她對此心知肚明卻無意聲張,只覺得疲憊與悲哀。

        身后傳來輕微的騷動,“周先生來了!”眾人紛紛閃出一條道來,遲柔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有人從面前經(jīng)過帶起一陣風,英俊的側(cè)臉一晃而過。遲柔莫名覺得他有點兒眼熟。

        “韶元!”遲柔聽見一貫高傲的堂姐遲曼又驚又喜的聲音,“沒想到你會來,香在……”那人卻并不理會她,徑自在案前上香致禮。旁邊的人開始竊竊私語,遲柔的頭很沉,聽著周圍的嘈雜聲像是隔了層水膜。

        “為什么不聯(lián)絡(luò)我?guī)湍悖俊?/p>

        遲柔感覺到有人停在她面前,又聽那人耐心地問:“你怎么了?”半晌,她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同自己講話,她艱難地抬起頭,看見一張俊朗的臉。她的大腦茫然了片刻,突然認出這人竟然是前天她曾捎帶過的夜行人。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眼前一黑,暈倒那人溫暖有力的懷抱里。

        不知過了多久,遲柔恢復了意識,還沒來得及起身,就立刻被人按住。

        “你發(fā)燒了,需要臥床休息?!?/p>

        “謝謝,但我得回去參加大伯的葬禮。”遲柔頭痛欲裂,下意識地禮貌道謝,抬眼便看見那個眼熟而英俊的年輕人。

        前天晚上送完前來吊唁的賓客,遲柔開車路過又黑又長的鄉(xiāng)道。見有人在寒風中獨自趕路,她不由得軟了心腸,又看那人是一張未經(jīng)滄桑的臉,以為他是落魄的大學生,便好心地載他到市區(qū)。只是沒料到會在大伯的葬禮上再次見到他。

        年輕人觸電般縮回按著她肩膀的手,漲紅的臉上寫滿了窘迫和害羞,道:“你需要幫助,卻沒有打電話給我?!边t柔錯愕,沒料到自己車里那張卡片是他留下的。

        他又說:“我已經(jīng)和遲家商量了,他們將下葬的時間改定到明早,你再休息一晚?!边t柔又是一愣,遲家也是商賈巨富,這個大學生模樣的“娃娃臉”,憑什么能說動遲家改變已經(jīng)訂好的日子?

        年輕人沒注意到遲柔的神情,猶豫了一下,說:“另外,我叫周韶元?!彼粥嵵?,名字說出口的瞬間仿佛像完成了醞釀已久的某件大事,神情嚴肅又帶了點兒不易察覺的緊張。

        “周韶元”,遲柔把這三個音節(jié)在舌尖上輕輕滾了一遍,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堂姐遲曼一心想嫁的那個很有勢力的周家公子嗎?

        周韶元說完便不再作聲,也不離開,只是默默地坐在房間的一角。遲柔一貫內(nèi)斂,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喪親之痛,便強打精神,隨手翻看枕邊的書。倒是他,見她捧起《追風箏的人》,立刻繃直了身體。她溫和地同他閑聊道:“這版,我也有一本?!?/p>

        周韶元僵硬地回答:“我知道。”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回答有問題,他干干巴巴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喜歡哪個情節(jié)?”

        “談不上喜歡,算是震撼吧——哈桑的身世被揭露那段?!边t柔輕聲嘆道,“信念的建立需要數(shù)十年,摧毀不過頃刻間?!?/p>

        周韶元驀然一震,然而遲柔已經(jīng)沉浸在故事里,并沒有看見他的表情。

        2

        骨灰安葬完畢,遲柔默默地朝著墓園外走去。周韶元在山腳下等她,一直將她送到公寓樓下,才低聲道:“之前的約定依然有效,如果你需要幫助,隨時……”

        “你已經(jīng)幫過我了,謝謝?!边t柔紅著眼眶說,“那晚只是舉手之勞,周先生不必掛懷。”

        周韶元盯著車窗外,直到遲柔的背影從視野里消失。他知道,她心善,無論那天在寒風中走夜路的人是誰,她都會慷慨真誠地載人一程。

        “你真是……”周韶元對著安靜的空氣,輕聲說,“好人?!?/p>

        好人遲柔,命卻不大好。喪期滿后,她回到公司繼續(xù)上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被架空了。遲夫人和遲曼多年以來一直看她不順眼,又猜忌她要分遲家家產(chǎn),如今遲宇新逝世,她們沒了忌憚,便明里暗里要擠走她。

        遲柔身心俱疲,回到公寓卻如遭雷擊。家門上被潑了刺眼的紅漆,房門虛掩,仿佛遭過劫一樣,一地狼藉。她立刻轉(zhuǎn)身朝樓下跑去,甫一出門,就撞上了提著糕點的周韶元。

        “我……來探望你?!边@個借口太拙劣,周韶元看起來有些局促。

        遲柔一言不發(fā),突然又朝地下車庫奔去,看都不看她慣常代步的商務車一眼,徑自沖到角落里尋找著那個常年披著車衣的跑車。只看了一眼,她感覺全身都涼了。那個她精心養(yǎng)護了多年的豪華跑車被砸得車窗崩裂、機蓋變形,車身上還被潑了刺鼻的油漆。

        遲柔的嘴唇顫抖幾下,終于撲倒在車前號啕大哭:“為什么要做得這么絕?為什么連大伯唯一留給我的車都不放過……”

        因為親生父親的罪孽,遲柔在遲家始終不受歡迎,只有大伯遲宇新疼她。遲宇新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亞于生父。當年,遲宇新不顧遲夫人的反對和遲曼的嫉妒,執(zhí)意送了這個超跑給她當成年禮物。她從小寄人籬下,乍得這么名貴的禮物,不由得惶恐又歡喜,便小心翼翼地將它收藏起來。不料,遲家母女為了逼走她,這種手段都用得出來!

        周韶元沉默地注視著遲柔哭泣的背影,半晌,才將手撫上她纖細的肩膀:“跟我走吧?!彼荛_她的目光,輕聲說,“免得她們再對你下手?!?/p>

        3

        遲柔沒想到,周韶元的“保護措施”竟然是讓她住進周家,還安排她進入周氏。她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葬禮那日,她休息的房間原來是周韶元的臥室。她覺得點兒不好意思,可他英俊而孩子氣的面容平靜無波,坦蕩地表達著他的偏愛。

        她始終不明白,為何小小的舉手之勞,令周公子竟肯花如此心思“報恩”,這比他這樣身份的人會獨自在鄉(xiāng)間走夜路還令人困惑。大約是他有一副柔軟善良的心腸,丁點兒善意都會被他銘記吧。

        遲柔感慨,如果那天夜里她沒有停車,兩人就會毫無交集。周韶元輕輕搖頭,說:“我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他說這話時,眼睛里飽含深情。她意識到了這一點,臉上莫名滾燙,突然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這天中午,周韶元到他長期資助的一家福利院里來接遲柔去餐廳。見她正在給孤兒們分發(fā)水果,他心思一動,偷偷從糖果罐中摸了一塊話梅糖,退出門外。

        孩子們散開后,遲柔向周韶元走去,陽光落在他和他身后耀眼的跑車上,顯得人和車都格外引人注目。她朝他笑笑說:“車好靚,等從周老板手里賺來金山,我也買一輛帶你兜風。”像是聽到了熟悉的話,他的動作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望著福利院的牌匾,說:“你心腸真好?!?/p>

        “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遲柔眼角的笑意淡了幾分,許久,她才說,“我從前……差一點兒也會在這里長大?!敝苌卦ь^看她,而她目光放遠,“遲家的事,你也有所耳聞吧?”他遲疑地點點頭。

        當年,遲家老二遲宇明因為欠下巨額債務,便潛入大哥的書房企圖盜出商業(yè)機密,卻被遲夫人意外撞破。遲宇明驚駭,拿花瓶砸倒了遲夫人。性命危急之下,遲夫人竟出其不意,從背后將遲宇明撞暈在地,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叫人,不想,遲宇明清醒后越窗逃跑,卻失足墜落。遲宇明死后,遲夫人想把他六歲的女兒送到孤兒院,還是遲宇新心軟,留下了遲柔。

        這個故事的前半段,全城上流人士人盡皆知,而后半段多年來鮮有人提,最近才又被翻出來傳得沸沸揚揚。周韶元心思通透,自然明白遲夫人不想讓遲柔分得遲宇新的遺產(chǎn),又不甘被人質(zhì)疑才舊事重提,大肆宣揚。有遲柔和她生父做靶子,便無人再留意遲夫人的小動作了。

        遲柔對周韶元溫柔地一笑,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睛里的落寞,她頓了頓,說:“我很感激大伯,更不愿讓他蒙羞,所以一直以來都謹言慎行,生怕踏錯半步入了歧途。你說我是好人……我很高興?!?/p>

        周韶元望著遲柔美麗的側(cè)臉,神情復雜。

        可以想象,從小到大,她活得有多艱難。

        “閉上眼睛,伸出手?!敝苌卦蝗蛔龀龊茑嵵氐臉幼?,遲柔不解其意,卻還是笑著照做。

        “好了?!?/p>

        遲柔睜開眼,一粒話梅糖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她眼里漾起一點兒笑意,又配合著周韶元,壓下嘴角的弧度,同樣一臉嚴肅正氣地回道:“這是很貴重的禮物?!?/p>

        周韶元輕描淡寫卻理所當然地說:“你本就值得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你?!边@句話不像是在談論一塊廉價的糖果,反而像是某種鄭重的贊美。

        遲柔一愣,突然笑了,毫無預兆地說道:“韶元就是最好的?!?/p>

        這話令周韶元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得差點兒跌倒。遲柔話里的含義如同從天而降的驚喜,他幾乎懷疑起那是否是自己理解的意思。他看向遲柔,她則坦蕩地對他微笑,面容美麗柔弱,仿佛這樣勇敢直白的暗示并非出自她口。

        遲柔看著這一向果斷聰慧的人呆愣在原地,不由得覺得他可愛,又問道:“韶元是不是喜歡我?”

        周韶元頓時有種秘密被戳破的心虛和羞澀,又有種臺詞被搶的狼狽和尷尬,滿臉通紅,坐立不安,整個人幾乎要燒起來了。遲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再為難眼前這位可憐又純情的人,替他接了下半句。

        “我也是。”

        4

        最近一個和遲家合作的項目頻頻生事,遲柔本想態(tài)度強硬地要求對方配合,卻被項目經(jīng)理給攔下了。經(jīng)理苦著臉解釋道:“其實……是周總在各個領(lǐng)域打壓遲家在先,他們才在這個項目上反咬一口的。”

        遲柔一愣,他……是為了跑車的事給自己出氣嗎?

        遲柔本打算下次商務會談親自前去,沒想到走進會議室,周韶元也在。除了他,遲夫人和遲曼竟也在場。會議室里氣氛緊張,有種劍拔弩張的壓迫感,遲曼一直惡狠狠地盯著遲柔,遲柔垂著眼,挨到會議過半便借口去洗手間,任憑水流沖刷著自己的手。

        “找靠山你倒是有手段,當初真是小瞧了你!”尖刻的聲音從背后響起,遲曼的身影映在鏡子里。見遲柔不說話,遲曼變本加厲地奚落道,“你爹是個壞坯子,你也是個賤種。怎么,我爸爸沒把遺產(chǎn)留給你,你不服氣?少裝出一副小白兔的嘴臉,別讓他死了還被你惡心!”

        聽遲曼提起大伯,又想起自己身在馳名時,她為了打壓自己而大肆扶植親信蛀空遲家的那些污糟事,遲柔霍然轉(zhuǎn)身,怒視著她,一字一句道:“玷污了大伯名聲的人是誰,你心里有數(shù)。”

        “你……”

        印象里,遲柔一直是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的人,她頭一次這般疾言厲色,遲曼不防,竟愣住了。隨即遲曼惱羞成怒,順手抓起什么便朝她擲了過去。她偏頭避開,花瓶在墻上砸得粉碎,瓷片從她的額角擦過,頓時血流如注。

        “遲柔!”

        遲柔還沒反應過來,周韶元已經(jīng)沖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里。鮮血流過她的眼角,他低頭看她,呼吸幾乎停頓。直到他確定她沒傷到眼睛,才放開手,沉著臉走向遲曼。

        周韶元未經(jīng)風霜的臉一貫陽光溫和,然而他不笑時眼睛黑漆漆的,讓人無端升起刺骨的寒意。此時他臉色陰沉,遲曼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遲柔搶先開口道:“韶元,帶我回去包扎一下,好嗎?”

        周韶元頓住,知道遲柔不想讓他在此刻與遲家翻臉,于是冷冰冰地掃了遲曼一眼,帶著遲柔離開了。

        周韶元臉色慍怒,動作卻異常輕柔,幫遲柔在額角貼好紗布。她微笑著問:“你說,會不會留疤?”他板著臉,不作聲。她不以為意,又道,“留疤也沒什么不好的?!?/p>

        周韶元皺眉,仍不作聲。遲柔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說:“你記得遲夫人額角的疤嗎?”也不待他回答,她自顧自地輕聲說,“那是我父親留下的。當年,他潛入書房,也是拿花瓶砸了她?!?/p>

        周韶元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啞聲道:“可我不容許她們這樣欺侮你!遲家的財產(chǎn)本屬于你,是她們篡改了你大伯的遺囑!”

        “胡說,要真有這種事情,你又怎么會知道?”遲柔詫異地挑眉,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周韶元立刻閉緊了嘴巴。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好欺負了?”遲柔垂眸,嘆息一聲,“可大伯才過世,我怎能與他的妻女爭遺產(chǎn),叫他在九泉下不得安寧呢?不同遲家母女計較,不過是不想讓大伯的聲譽有損,也是為我生父贖罪。你也不要再針對遲家了?!彼郎I盈于睫,望向周韶元,“好嗎?”

        “傻瓜?!敝苌卦痈吲R下地看著她,半晌,才吐出這么一個評價。她眼含淚光朝他微笑,他凝視著她的面容,聽見了自己內(nèi)心的悸動。

        此刻,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才是正確的做法,可他卻不受控制地盯著她的嘴唇,越湊越近,喉嚨干涸又灼熱異常。她安靜柔順地枕在他的手臂上,沒有半點兒抗拒?;蛟S,他可以……

        周韶元突然回過神,猛地頓住了,匆匆起身避開:“我……”

        遲柔微微一笑,伸手攬住他的脖子,柔軟的嘴唇在他的唇上一觸而過。

        “韶元,你真是個好人?!边t柔幸福地喃喃低語道。

        “我才不好?!敝苌卦t著一張臉,卻繃不住笑意,隨即按住遲柔的后頸,深深地吻了上去。

        5

        周韶元停止了對遲家的打壓,遲柔松了一口氣。她心底也有不曾對人言的愧疚,自從大伯給她看過遺囑、在馳名內(nèi)部大力扶持她后,她總覺得大伯的健康每況愈下,似乎是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充滿了愧疚。因此,即便讓她凈身出戶,遲柔也無怨言。

        春節(jié)臨近,周韶元為了哄遲柔開心,安排她去海外度假,待他處理完公事就趕過去會合。

        遲柔一個人坐了許久的國際航班,剛下飛機,手機里福利院義工群里蹦出的消息讓她的心臟狠狠一緊,一個同她很親近的孩子遭遇嚴重車禍。她連忙托周韶元尋訪名醫(yī),可他的電話卻撥不通,情急之下,她當即買票回國?;氐搅藝鴥?nèi),飛機剛落地,群里又傳出好消息,那孩子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

        遲柔這才松了口氣,才進航站樓,又見到處都在播放著同一條爆炸性新聞:遲家大小姐失蹤,馳名陷入大危機。

        據(jù)報道,起先是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一篇揭露遲家商業(yè)黑幕的文章,并迅速引起關(guān)注。其中,最奪人眼球的還是豪門恩怨——據(jù)說,前董事長的遺囑被篡改過,眼下的遲大小姐并非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一時間,遲家成為熱點話題,受到的質(zhì)疑和譴責也越發(fā)激烈,馳名的股價直線暴跌。有商界大鱷已經(jīng)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出手并購。遲夫人則在采訪中聲淚俱下,聲稱這是一場針對遲家的有計劃的陰謀,她的女兒遲曼已經(jīng)失聯(lián)超過二十四小時,有人在用她的女兒恐嚇威逼她。

        遲柔愕然,雙腿發(fā)軟,險些跪倒在地,馳名和遲曼都是大伯的心頭肉??!她咬牙,第一反應依然是打電話給周韶元,她想請他幫忙,可他的電話仍舊接不通。她心亂如麻,當即叫車趕回周家。

        “韶元,快叫人幫著找遲曼??!”遲柔一邊開門,一邊焦急地叫著。

        然而推開門的瞬間,遲柔徹底驚呆了??蛷d里,十來個強壯剽悍的保鏢負手而立,中間是瑟瑟發(fā)抖、梨花帶雨的遲曼,而她對面是面容冷峻、讓人望之生寒的周韶元。

        沒料到遲柔會突然出現(xiàn),周韶元臉上的慌亂之色并不比她少。然而,他迅速鎮(zhèn)定下來,向保鏢吩咐道:“請遲小姐上樓休息?!彼龗觊_保鏢,踉蹌著走到他面前,嘶聲道:“韶元,怎么回事兒?”

        周韶元沉默以對。

        遲柔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她放輕聲音,又問道:“到底怎么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周韶元依然一聲不吭,倒是遲曼突然跳起來叫道:“遲柔!你要救我??!要不是我爸收留你,你哪兒會有今天!”

        “遲柔!”周韶元突然倉皇地握住她的手,“我……不過是請你堂姐來做客。”

        遲柔強忍著驚駭與悲意,靜靜地凝視著他。

        遲曼尖叫道:“他脅迫爸爸把遲家留給你!就因為爸爸臨終前反悔了,他就來綁架我!威脅遲家!”遲曼頭發(fā)蓬亂,狀似癲狂,胡亂地抓起平板電腦,將一段辦公室監(jiān)控視頻舉到遲柔眼前。

        攝像頭清晰地拍到,幾個月之前的某天下午,周韶元和遲宇新交談了許久。周韶元離開后,遲宇新痛苦地把臉埋在手里,半晌,他從保險柜中取出一份文件撕得粉碎,在周韶元帶來的文件上簽了字。看起來像是周韶元逼著他修改了遺囑。

        “不……”遲柔喃喃道,“把遲家給我,韶元又有什么好處?”

        “你傻嗎?”遲曼嘶聲厲叫,“遲家落在一個毫無根基的侄女手里,控制起來不是輕而易舉嗎?”見遲柔一直搖頭否認,遲曼冷笑道,“難道你還以為他對你一往情深?別天真了!他不過是個孤兒院出身的野種,竟也敢穿上龍袍裝太子!周韶元手段下作得很,早幾年他就想方設(shè)法接近你了。你不會到現(xiàn)在還以為,你那破車,是我找人砸的吧?”

        聞言,遲柔倒退了兩步,面上血色盡失。

        6

        周韶元身形一震,厲聲喝道:“把她拖出去!”遲曼的叫罵聲被隔絕在門外。

        遲柔眼睛通紅,緊緊地盯著周韶元,聲音輕而絕望:“她說的是真的嗎?”他剛要開口,她便打斷他,“不要騙我。你說什么我都信,但是不要騙我,好嗎?”

        周韶元已經(jīng)恢復了鎮(zhèn)定,艱難地點點頭。

        遲柔深吸一口氣,問:“你威脅過大伯,讓他把財產(chǎn)留給我嗎?”

        “沒錯?!敝苌卦谅暤馈?/p>

        “這次做空馳名股價,想要下手吞并的,是你嗎?”

        “是我。”

        遲柔閉上眼睛,眼淚從臉頰上滾落。她繼續(xù)問:“大伯送我的車,是你借遲曼的名義砸的嗎?”

        “是的?!敝苌卦涞爻姓J。

        遲柔握緊了拳頭,用盡全身氣力問:“那天夜里,你怎么能保證遇上我的車?”

        “提前在你的導航里做了手腳?!?/p>

        遲柔驀地笑了。

        她終于明白,為何當初她感嘆兩人的巧遇,周韶元會說“那是命中注定”了。原來所謂的浪漫初見,不過是場可怕的精心謀劃。她不再追問,如果自己當時沒有好心停車怎么辦。她知道,像他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必然還有后招。他的算計太精準、太可怕,她招架不住。

        遲柔曾經(jīng)以為周韶元每一次說她是“好人”時,都帶著溫情與喜愛,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對她愚蠢的諷刺。她走向門外,低聲說:“我會請遲家不要追究你,你也不要再去找遲曼的麻煩了,我們就這樣吧?!?/p>

        “遲柔!”

        遲柔揮開他的手,淡淡地說道:“別糾纏不清。忘了你當初的卡片承諾過什么嗎?看在載你一程的那點兒情誼上,這是我唯一需要的幫助——我們,永遠別見面了吧?!?/p>

        周韶元沒想到,一貫溫柔的遲柔,竟如此果斷決絕。當他再次回到周家時,她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整個別墅里,找不到一絲她曾生活過的痕跡。

        他沒有再去糾纏遲柔,因為他曾經(jīng)的承諾。

        遲柔從周氏離職,組建了新的工作室,她在馳名共事過的同事們紛紛加盟。同事們不知道她同周韶元的前塵往事,在財經(jīng)版見了老東家第一大股東易主周韶元的新聞時,不由得八卦起他的身世。據(jù)說周韶元本是周家流落在外上不得臺面的兒子,只因周老爺子再無子嗣,不得已才將他接回來的。

        遲柔的心口一痛,所有關(guān)于周韶元的事,好的,壞的,無關(guān)痛癢的,對她而言字字都是凌遲。而他的守信也叫她無話可說,他的確放棄了收購馳名,卻沒有保證不趁火打劫。

        她想起曾經(jīng)對周韶元感慨道:“信念的建立需要數(shù)十年,摧毀不過頃刻間?!眳s沒料到,在得知他真面目的那刻,她的世界瞬間被摧毀,天翻地覆。

        7

        遲柔總有種荒唐感,分不清與周韶元的一切,是夢里還是夢外。

        只有那么一次,她真的做了一場夢,夢到自己二十歲那年暑假回家,別墅外停了長長的車隊,像是來了不得了的客人。遲夫人滿臉喜氣,遲曼也嬌滴滴的,可她們一見遲柔,立刻冷下臉來。倒是遲宇新,慈愛地把她叫進書房關(guān)懷一番后,不無尷尬地解釋說,周家公子看中遲家環(huán)境宜人,前來療養(yǎng),遲曼想多和他單獨相處……

        遲柔多年寄人籬下慣會看眼色的,她立即表示,自己忙著備考,吃飯都會在臥室解決。遲宇新松了一口氣,又愧疚地拍了拍遲柔的肩膀,下樓接待周公子去了。

        遲柔遵守諾言,白天夜里都足不出屋,只有清晨時分,嬌貴的小姐、少爺都陷入熟睡時,她才會悄無聲息地在花園里呼吸幾口新鮮空氣。這天,她借著晨光在池邊看書,有個面目模糊的年輕人在她旁邊坐下,她善意地笑笑,繼續(xù)低頭看那本《追風箏的人》。她猜測他是那位周公子的助理,卻不好自稱是“遲家二小姐”,只得閉口不言。

        可兩個人還是熟悉了起來。他們都沒有問對方的姓名,默默地來往了幾天,那年輕人突然想去近郊轉(zhuǎn)轉(zhuǎn)。可遲柔只有一輛大伯送的名貴跑車,她不想暴露身份,又不好差使遲家的司機,便向園丁借來了專拉花草沙石的破車,趁著清晨大家都沒醒溜了出去。她做好了會被新朋友嫌棄寒酸的打算,尷尬地摸摸鼻子,含糊道:“等我賺了錢,再買輛好車帶你去兜風?!?/p>

        然而那年輕的助理見了那破車,什么也沒說,只是嘴角含笑。晨光傾落,明亮的光束照在他與他身后的車上,那一瞬間,遲柔看清了他英俊的臉,竟是周韶元。

        遲柔驟然驚醒,仰面怔怔地想了許久,才恍然知曉,怪不得她早覺得周韶元眼熟。她終于明白,那日遲曼口中“周韶元早年就想方設(shè)法接近你”是什么意思。周少爺果然心思縝密,從當年若無其事地同自己打交道,到他枕邊看似不經(jīng)意的書本,步步都是他的處心積慮,而那時她還以為這是命中注定,靈魂共鳴。

        然而不管在夜里如何撕心裂肺,白日里遲柔依然是溫柔、果斷、被人依仗的老板,不泄露半點兒痕跡。

        午間,遲柔一進餐廳,便看見電視新聞里,遲夫人的臉一晃而過。她腳步一頓,旁邊的同事們立刻吵吵鬧鬧地換了臺。不料,一連換了幾個臺,遲夫人紅腫的雙眼、刻毒的冷笑,始終霸占著屏幕。她的笑意漸漸消失,從那只言片語中聽到了“周”字。

        新聞畫面一轉(zhuǎn),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被處理過的血跡仍刺目萬分,背景里,本該花團錦簇的財團招待會,卻一片狼藉混亂。電臺主持人面容嚴肅地繼續(xù)播報:“……據(jù)悉,此次事件是商業(yè)恩怨引發(fā)的,行兇者為馳名資本遲宇新的遺孀,受害人是周氏董事長周韶元。目前傷者狀況不明,已送往醫(yī)院救治……嫌疑人被羈押在……”

        遲柔面頰上的血色霎時消失得一干二凈,她立刻抓起車鑰匙奔向醫(yī)院。她曾說,永遠不想再見到周韶元,卻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從電視上看到他那張英俊的臉。

        然而,當遲柔兩腿發(fā)抖地跑進醫(yī)院,卻被告之,周韶元已被轉(zhuǎn)移至派出所。

        “怎么可以!”惶惑不安之下,一貫溫柔的遲柔嘶聲道,“他……他被人捅傷了需要救治??!怎能將他轉(zhuǎn)移到派出所?!”她沖回車里,雙手發(fā)抖地發(fā)動車子,又掉頭趕往轄地派出所。

        8

        負責接待的女警官見遲柔面容美麗,衣著精致,卻頭發(fā)散亂,目光驚惶,就將她帶到一旁的座椅上,安撫道:“周先生傷得并不重,趕著過來做筆錄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他說時間拖得越久,對他的愛人越不利?!?/p>

        遲柔本來麻木地坐著,聽說周韶元的身體無礙時,手指才動了一下。半晌,她從女警官的話里捕捉到了“愛人”一詞,頓時一愣。那是指自己嗎?她的心口又酸又疼,幾乎喘不過氣來。

        遲柔強迫自己靜下心,想起剛剛瞥見警員抱著幾沓資料出入經(jīng)偵科,再聯(lián)系起近來財經(jīng)新聞中報道的,自從周韶元入主馳名后的幾個大動作……她頭腦飛速轉(zhuǎn)動,幾乎是瞬間,得出一個結(jié)論。

        “周韶元前腳做空馳名,后腳又動了遲家早就被蛀爛的根基,遲夫人惱恨他,又想為自己的女兒鋪路,才做了這樣的事,將全部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咔嗒”一聲,走廊深處詢問室的門被拉開,遲柔猛地起身,抬腳卻遲疑了,將額頭緊緊抵在轉(zhuǎn)角的墻壁上。

        嘈雜聲頓時涌來,遲夫人凄厲的咒罵聲灌入耳中又逐漸遠去。

        “周先生,感謝配合,關(guān)于您說的事情,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核實。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你現(xiàn)在說遲宇新才是那個因為欠債而謀財害命、還反咬一口嫁禍給弟弟的那個人,求證很有難度?!?/p>

        遲柔大驚,幾乎聽不明白警察話里的意思。她思緒混亂,還沒來得及作反應,便聽見周韶元低沉熟悉的聲音道:“我也是早年偶然發(fā)現(xiàn)的,如果你們要取證,可以從當年遲宇新夫婦的資金流入手,不要去詢問遲宇明的女兒遲柔,她并不知情?!彼q豫了一下,繼續(xù)道,“遲宇新臨終前,我曾與他達成交易,要他把遺產(chǎn)全部留給侄女遲柔,而我則會為遲家的舊事保密,可遲曼母女篡改了遺囑……遲柔一直很敬重她大伯,恐怕難以接受真相?!?/p>

        周韶元和警官的交談,一字不漏地傳入了拐角處遲柔的耳中,她頓時感覺天旋地轉(zhuǎn),踉蹌幾步,絆在長椅上發(fā)出一連串的聲響。周韶元過來看時,見到跌坐在地的她,霎時間心沉了下去。

        遲柔滿臉是淚,呆呆地道:“原來我一直活在謊言里,原來真相竟是這樣……”她泣不成聲,撲進周韶元的懷中,“你為什么不肯早點兒告訴我!為什么?!”

        周韶元不顧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臂,緊緊地攬住遲柔,沉默著一遍遍撫摸著她的后背。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低聲說:“信念的建立需要數(shù)十年,摧毀不過頃刻間。這種痛苦,你嘗過一次就夠了,我情愿你永遠恨我?!?/p>

        遲柔大哭,她一生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放縱肆意過,像個胡鬧崩潰的孩子,可憐而任性地搖頭哽咽道:“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你說這個!你明明是壞人,你搶走了馳名!”

        “但你是好人,你值得最好的?!敝苌卦p輕托起她的臉,溫柔地拭干她的淚,“我要將馳名推倒重建,讓它重新配得上你?!?/p>

        9

        在周韶元和遲柔的婚禮那天早上,她對他微笑道:“怎么辦?韶元,我好壞。我居然忘記了,原來那年和我一起玩耍了半個暑假的人是你,原來我們那么早就認識了。”

        周韶元笑笑,俯身落下甜蜜的一吻:“我的小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在那個瞬間,他想起了更早以前,他還是因為被周家厭棄而淪落到孤兒院里的棄兒“小勺”。院里大部分孩子都是無父無母的,只有他是被趕出家門的,是孩子們中被排擠的異類。他孤獨兇悍,被人欺負了也不哭,倔強地到處打架。

        有一天,院里新來了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她怯怯地打量周圍,明明怕得發(fā)抖,卻還是為他拍掉身上的塵土,擦干凈臉上的血跡,將僅有的話梅糖放進他的手心。

        “你是好人。”小勺悶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柔?!?/p>

        雖然她只在孤兒院里住了短短兩個月就被人領(lǐng)走了,但那個時候,周韶元已經(jīng)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她,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捧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現(xiàn)在,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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