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文/妍如玉

2011年的春節(jié)剛過完不久，霍猛的爺爺就去世了，這給他帶來很大的傷痛之外，還帶來了一個被他忽略已久的記憶……

某年暑假霍猛回鄉(xiāng)下看望爺爺，爺爺說前兩天接到了一位老朋友的電話，特別想去看看他，但那時的霍猛并沒有把這當回事，時間一長也就慢慢淡忘了。直到爺爺去世，他的腦海中才突然閃現(xiàn)出這段往事，這才意識到，爺爺?shù)倪@個念想此生未能實現(xiàn)，很是遺憾。

如果當年爺爺踏上了那段旅程、見到了那位老友會是怎樣？這便是《過昭關》這部電影最初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

《過昭關》這部影片講述了77歲的爺爺為見千里之外病危老友最后一面，騎著一輛簡陋的三輪車，帶著7歲回鄉(xiāng)下過暑假的孫子，開啟各自人生之旅的故事：這可能是爺爺?shù)淖詈笠欢温贸?，也是孫子人生要經(jīng)歷的第一段旅程，爺孫倆連同途中遇到的每個人、每件事，都是人生在不同時期必經(jīng)的關卡。

就好像爺爺給小孫子講京劇里一出叫《文昭關》的戲，伍子胥一夜白頭，雖然最終過了昭關，但他還要過其他關，人生起伏也不過如是，過了一關又一關，片名“過昭關”的含義即如此。

聽故事的小孫子懵懵懂懂，但這是霍猛從爺爺身上學到的人生經(jīng)驗，也是他獻給爺爺?shù)墓适隆?/p>

《過昭關》是霍猛第二部導演作品。執(zhí)導第一部電影《我的狐朋狗友》時，因為拍攝中途資金鏈斷裂，他和家人四處籌措才勉強完成，欠下不少債。這第二部電影，他不僅要說服別人再來支持他一次，更重要的是，要先說服自己。

“能行么？”“是這塊料么？”“拍出來又能怎樣？”霍猛掙扎在這樣的疑惑中。

“即便電影節(jié)和市場什么都沒有那還拍不拍？我問了我自己，覺得還是得拍?！碑斔阉凶顗牡目赡苄匀伎紤]到，并且依然覺得自己可以接受的時候，他就知道無論如何，都必須拍。

決定了孤注一擲，霍猛就不去考慮能不能賺錢、能不能拿獎，而是遵從內(nèi)心的表達，“首先是要把自己特別想要表達的東西給做出來，我為我自己，也要把這個東西拍出來?！?/p>

影片拍攝地是自己的家鄉(xiāng)河南周口附近的小村子里，準確來說是霍猛姥姥家所在的村子，影片中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幾乎都是現(xiàn)實中存在的人物和場景，所有拍的用的都是真實的場景，所以整個拍攝籌備期不過十幾天。

電影《過昭關》導演霍猛

片中幾乎所有演員也都是他從附近村子里一個個篩選出來的“素人”，找了一群土生土長的原生態(tài)村民，指導他們表演成為拍攝中最困難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之一。但霍猛認為這是他表達這個故事的唯一方法，即便讓拍攝難度變得很大，也必須要做。

尤其是主人公爺爺?shù)陌缪菡邨钐x，他在幾個候選的老爺爺中脫穎而出成為男主角李福長的原因，也是因為他本人的經(jīng)歷與李福長很像，心境狀態(tài)極為相同，他真的懂這個人物。

然而剛拍攝時，楊太義爺爺面對鏡頭時也難免僵硬、不自然，霍猛的方法是，讓他在監(jiān)視器前看別的演員不自然的形態(tài)，再和手機里拍的楊太義生活中自然言行做對比，老人立刻明白自己應該怎么做才是真實的自己，從此他就真的成了李福長，再也沒在現(xiàn)場“出戲”過。

“因為這個電影要展現(xiàn)的是當下非常真實的一個老人和一個鄉(xiāng)村的生態(tài)，哪怕一百年之后有人想要了解這個時代的老人和鄉(xiāng)村，也可以來看這個電影，這就是它非常重要的價值。”

事實也證明霍猛的判斷和堅持是正確的，這部電影不只是得到許多電影節(jié)的認可，楊太義爺爺還憑這部電影獲得 “平遙國際電影節(jié)”的最佳男主角，成為國內(nèi)史上年齡最大的一位影帝。

這部電影他只用了40萬，卻讓賈樟柯、王小帥等實力導演大加贊揚，普通觀眾看過都拍手叫好。

近幾年同樣把小成本電影拍出極高水準的還有畢贛導演，雖然他的第二部電影《地球最后的夜晚》飛躍式投資近5000萬，但他的第一部電影《路邊野餐》也只有50萬。

“我覺得畢贛是特別有才華、有天賦的一個人，他的兩部電影我都特別喜歡，他的電影美學、電影的意識的自覺性非常大，我聽說了他第二部超支等問題，但是對于這么一個有才華的人，我覺得交這點學費是值得的?！?/p>

對于霍猛來說，他的經(jīng)歷剛好是反過來的，第一部電影《我的狐朋狗友》的拍攝成本大概400多萬，最后資金鏈斷裂，自己和家人借錢填窟窿拍電影，吃了大虧，算是“交了學費”，所以，第二部《過昭關》只用了40萬，把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掌控范圍內(nèi)，這也是霍猛在那次“慘痛教訓”之后，最深刻的心得。當然，參與拍攝的也都是他的朋友兄弟，多年對他不離不棄的支持。

“為什么電影要越拍越大？我覺得不一定，這跟你拍的東西、你的故事都有關系，這個電影給我?guī)浊f我也不知道把錢花哪去……”投資、規(guī)模、資源能夠符合你所拍攝故事的基本要求即可。反而，“能夠越拍越好是一個導演應該去考慮的?！?/p>

拍《過昭關》之前，他心里大致已經(jīng)決定要用固定鏡頭來作為主要的拍攝方式，盡量采取比較客觀和真實的視角來拍，所以，他參考了一些類似于這種方式拍攝的影片，比如說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是枝裕和的《比海更深》，包括安哲羅普洛斯的《永恒的一天》， “在美學上盡量往大師級的作品（靠），換句話說你至少能追得上大師的一點尾巴，而不是做一個完全糙得不行的東西?！?/p>

《過昭關》的拍法，霍猛說還受到張揚導演的很多啟示。張楊導演那時在大理拍一個紀錄片和兩個劇情片，他跟過張揚導演的劇組，那兩個劇情片也是真實人物出演自己，劇組也是很小的一個團隊，大概18個人左右，拍攝成本也不高，只不過張楊導演把拍攝時間拉長，用一年的時間拍了這三部。

霍猛發(fā)現(xiàn)這種方式拍出來的電影質量也可以很高，因為電影“物理質量”的標準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畫面達到一個基本的電影院播放要求，這是目前攝影器材都能夠達到的；聲音方面也一定要是院線的技術要求，要做5.1、混音，要做擬音。只要保證好這兩方面做精細，剩下的就是你的故事了，所以你的硬成本其實就只有這兩方面。”

當然，霍猛也并不認為電影技術技巧多是壞事，只是面對不同的主題，不同的導演會有不同的拍法，哪怕有導演用大明星來拍一部《過昭關》，一樣可以拍的很好。

“你看文牧野的《我不是藥神》拍得多好，所以拍攝方式?jīng)]有高下之分，只有做的好與不好?！?/p>

當然，這樣一個題材、這樣一種原生態(tài)的講故事的方式，是很難吸引到大多數(shù)電影觀眾去電影院為它“消費”。

“可是我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拍它，而且我相信這個電影，對于觀眾來講，看完絕對不會后悔?！痹谒磥?，這個雖然是獻給爺爺，但他要表達的這個故事，足以引起每個觀眾的共鳴。

“人沒有辦法跟歷史和過往割裂開，人生最大的恐懼就是死亡。中國人特別不愿意談起這件事情，但事實上這個問題是我們這輩子的終極問題，沒有人能給出答案。怎么去面對死亡，就是電影想傳遞給觀眾的主題。”

片尾一幕，跟在爺爺屁股后面的小孫子又重提起人死了之后會變成鬼的問題，爺爺問，那你怕不怕爺爺也變成鬼？小孫子回：不怕。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一部簡單的拍給過世的爺爺電影，已經(jīng)成為霍猛自己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思考和理解了。

《海蒂和爺爺》2019-05-16國內(nèi)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