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揮五弦
魏晉時期,重視禮教與蔑視禮教共存,反差之下,就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即便悼亡也能玩出花樣。
王戎與和嶠同時遭遇父母之喪,服喪期間,和嶠嚴格守禮,戒酒禁肉,量米而食,哭得非常傷心;王戎則照樣喝酒吃肉,還能看人下棋,但身形消瘦,虛弱不堪,需要拄杖才能站立。
二人當時就被拿來比較,看誰更盡孝。晉武帝問劉毅是不是去過王和兩家吊喪,對和嶠過度的哀傷表示擔心。劉毅則認為不必擔心和嶠,他的哀傷還沒有達到損身的程度;王戎的哀傷則到了骨子里,所以更應(yīng)擔心王戎。
在極度哀傷時,還能自得地喝酒吃肉、看人下棋,這有點難以理解,王戎的做派不排除作秀的可能。不過即便如此,能以極度的哀傷示人,也還算是正常表現(xiàn)。
離經(jīng)叛道如阮籍,母喪之時,他正與人下棋,對手要停,他卻堅持要決出勝負,然后飲酒兩斗,盡力慟哭一聲,嘔血斗余。將要為母下葬時,他吃了一只蒸小豬,飲酒兩斗,再次盡力一哭,又嘔血斗余。
這種哭法自然夸張,嘔血斗余也是不可能的,但哀痛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別人來吊唁,阮籍也不答謝,披頭散發(fā)地叉開腿坐??v有再多不守禮的行為,他于盡哀方面的表現(xiàn)沒有逾矩。
至于文藝范兒的悼亡,則適用于配偶和友人。
歷代誄文頗多,但終不如潘岳的《悼亡詩》有名。他與妻子感情很好,妻子去世后他常思念,便寫下三首悼亡詩,還有《哀永逝文》《悼亡賦》。有人批評潘岳的((悼亡詩))太噦唆,不注意煉字。傷心都來不及,哪有心情去煉字?這正好說明潘岳的悼亡是真實情感,并非故意做作。
顧榮喜好彈琴,去世之時,家人將琴放在靈床上。張翰前去吊唁,非常傷感,坐在顧榮的靈床上彈琴。彈了幾首后,撫著琴道:“你還能再聽我彈琴嗎?”極度傷感之下,他沒和孝子握手行禮便出去了。
王徽之、王獻之同時病重,王獻之先去世,王徽之抱病奔喪。因為王獻之平素好琴,王徽之也坐在靈床上,取下王獻之的琴來彈。大概是情緒激動的緣故,弦也調(diào)不準,琴也彈不好,王徽之痛哭王獻之“人琴俱亡”,不久自己也去世了。
魏晉人物講究特立獨行,即使吊唁時也不肯放過張揚個性的機會。
孫楚有才但傲氣,平生不肯服人,唯獨敬重王濟。王濟死后,很多名士都來吊唁,孫楚后到,面對遺體放聲痛哭,其他賓客也跟著流淚。但孫楚哭完后說:“你平日喜歡聽我學驢叫,現(xiàn)在我再為你學一次?!庇谑腔铎`活現(xiàn)地玩起了驢叫模仿秀,一眾賓客公然笑場。
孫楚這番舉動,先讓賓客哭,再讓賓客笑,自己是盡情盡興了,卻把吊唁現(xiàn)場弄得像曲苑雜壇,完全不考慮家屬的感受。孫楚唯恐得罪人還不夠,又對忍不住發(fā)笑的賓客斥道:“老天不公平,讓你們這些人活著,卻讓王濟死了?!?/p>
悼亡這事本不適合標新立異,如今一些地方辦喪事,主家為了熱鬧,想方設(shè)法留住賓客,安排牌局、演出之類的花樣,靈堂氣氛居然還挺歡樂。這樣的做法看起來有些逆反,卻能讓家屬在眾人的陪伴中度過哀傷期,熱熱鬧鬧地送亡者最后一程,也算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