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澤木

一

這是一陣調(diào)皮搗蛋的風(fēng)。這幾天很悠閑，整個風(fēng)的家族都很悠閑，他們不趕時間，所以一路悠悠蕩蕩，好不自在。

這天，風(fēng)來到一個小村莊，小村莊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幾戶人家吧，但是村莊后面的山坡顯得很奇特，圓圓的，中間三個小山坡比較高，兩邊的兩個小山坡比較矮，看起來像一個迷你巴掌。這真是一個奇特的小村莊，如果這幾個山坡一掌拍下來，這個村莊豈不是要被打耳光，風(fēng)想道。

小村莊的操場上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好像在地上尋找什么東西，屁股高高地撅起著，風(fēng)覺得無聊，便想逗逗這個少年。他悄悄走到少年的身后，飛快地往前沖?！皳渫ā币宦?，少年被強(qiáng)有力的風(fēng)推倒了，摔了個“狗啃泥”。

“誰？快出來！居然敢偷襲我?！鄙倌陱牡厣吓榔饋砗笞箢櫽遗蔚卣f著。

風(fēng)慢慢地聚攏，居然顯現(xiàn)出了若隱若現(xiàn)的企鵝的樣子?！昂俸?，是我，我是一陣風(fēng)?！?/p>

少年愣了片刻說：“哦，原來是一陣風(fēng)，沒想到風(fēng)這么調(diào)皮。”

風(fēng)和少年在操場上聊起天來。過了會兒，少年突然一拍大腿說：“你渴嗎？不如到我家喝桂花茶吧?！?/p>

風(fēng)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陽，說：“哪能不渴呀。”說完快速地沖進(jìn)少年的家。一瞬間，少年家的瓶瓶罐罐都猛烈地?fù)u晃起來，像要地震似的。少年立馬說：“拜托，老兄，你走慢點(diǎn)，我家的房子都要倒啦?！?/p>

風(fēng)嘻嘻一笑說：“真對不起，我習(xí)慣跑步了，你們不是經(jīng)常說‘行如風(fēng)嘛。”

他們喝了桂花茶，風(fēng)贊嘆道：“這真是我喝過的最好的桂花茶。你有什么愿望嗎，有些愿望我是能幫你實(shí)現(xiàn)的喲?！?/p>

少年托著腦袋，一臉憧憬地說：“我最想去大海啦，聽我朋友說，大海一望無際，很藍(lán)很藍(lán)，還有金黃色的沙灘，可美了?！?/p>

風(fēng)沉思了一下說：“要我?guī)闳タ春Ｓ悬c(diǎn)難度，因?yàn)槲冶巢粍幽?，我頂多背得動一些塑料袋、廢紙屑啥的，不過我想想辦法吧，我們下次再見?！?/p>

少年說：“下次是什么時候？”

他們一起從屋子里走出來，風(fēng)抬頭看了看少年屋頂?shù)钠熳诱f：“下次我來的時候，會爬上旗桿，把旗子卷起來，你看到旗子卷起來了，就說明我來了，我們在操場上見。”

二

夏天來了，陽光早早地就把這個小村莊染成了金黃色。地里的麥子已經(jīng)成熟了，黃燦燦的，成了一片黃色的海洋。少年看著麥地想，大海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少年和爺爺奶奶一早就下地割麥了，太陽熱情地把光芒灑下來，他們只割了一會兒就汗流浹背。少年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又鉆到麥地里割起了麥子。過了會兒，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屋頂上。突然，他發(fā)現(xiàn)屋頂?shù)钠熳泳砥饋砹?！隨即，他覺得身上涼涼的，風(fēng)來了！太好了！少年拔腿便往操場上跑。

風(fēng)慢慢地聚攏，于是又成了企鵝的樣子?！伴]上眼睛吧，朋友！”

少年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他突然聞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這種味道好像在哪兒聞到過，對，就是魚腥味。不過這味道又沒那么腥，柔柔的，似乎還帶著陽光的味道。

風(fēng)說：“這就是大海的味道，我把大海的味道帶來了。”

少年仿佛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蔚藍(lán)色的大海，仿佛沐浴著金黃色的海邊的陽光，仿佛聽到了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

“真是太謝謝你了?！鄙倌旰芗?，要知道這是第一次聞到大海的味道。

風(fēng)看著少年汗流滿面的樣子，說：“或許，我可以給你跳支舞?！闭f完，“企鵝”不見了。

少年看到，整個小村莊的麥穗一會兒整齊地往左擺，一會兒整齊地往右擺，麥浪翻滾。哇！太美了，人們贊嘆道。

少年又回到地里割麥子，風(fēng)在他周圍跑來跑去。少年愉快地吹著口哨，割著麥子，他身上幾乎一滴汗也沒有，就像躲在空調(diào)房里似的。這是他最幸福的時刻。

過了兩天，風(fēng)跟少年道別：“你的麥子割得差不多了，我也該走啦。我們應(yīng)該還能在秋天見上面?！?/p>

少年依依不舍，他說：“我一定會多采一些新鮮的桂花，到時請你喝桂花茶哦。”

“企鵝”消失不見了，少年心里空空的，好像心被挖了個洞。

三

少年采了很多桂花，他采的都是最好的。他把桂花曬干后，裝在一個很好看的玻璃瓶里，還在玻璃瓶上系了一條紅色的綢帶。在有太陽的時候，他總把瓶子放在屋子的木窗上，讓陽光曬到它。

在漫長的等待時間里，少年遇到過很多風(fēng)，但都不是他要等的風(fēng)。他記得風(fēng)說過，每一陣風(fēng)的行程都是不一樣的。都深秋了，我等的這陣風(fēng)，為什么還不來呢？少年托著腮幫子，盯著湛藍(lán)如碧的天空想道。

時間過得很漫長，但是也很快，一不小心就滑入初冬了。再不來，我新采的桂花都要過期了，少年想。他的心里不由得滋生出了一些不滿，就像平整的地上多出了幾顆礙眼的石塊。怎么可以言而無信呢？

他天天盯著屋頂?shù)钠鞐U，可是旗子總是舒展著，快卷起來呀，少年喊道。他真恨不得自己爬上旗桿，把旗子卷起來。

有一天，少年起床，突然發(fā)現(xiàn)旗子已經(jīng)卷起來了。他欣喜若狂，跑到操場上?？墒恰捌簌Z”沒有出現(xiàn)?！澳阍谀睦铮斐鰜?！”他睜大眼睛，一圈圈轉(zhuǎn)著。指不定風(fēng)正躲在哪兒呢，他想，于是他坐下來耐心地等待著。坐了一個多小時，風(fēng)依然沒有出現(xiàn)。

少年想，我是不是應(yīng)該再把屁股撅起來，裝作在找東西的樣子，說不準(zhǔn)這樣風(fēng)就會出現(xiàn)了。于是他俯下身，把屁股撅得老高，裝作在找一只螞蟻。他多么希望風(fēng)突然從后面沖過來，把自己推倒，可并沒有。少年的心里寫滿了失落，他低著頭，搖搖晃晃地走進(jìn)屋子，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少年對風(fēng)不禁有些怨恨，不是說旗子卷起來，你就會來了嘛，言而無信的東西，虧我還采了這么多桂花。他生氣地把那個裝著桂花的玻璃瓶從木窗上拿了下來，心想，叫你以后喝不到有陽光味道的桂花茶！

四

春天又來了，小村莊后面的“巴掌”又變得綠意盎然，櫻花、梨花、杜鵑花漸次開放。田野里，紫云英開了，人們又紛紛下地干活。

少年在田野里蹦蹦跳跳，像一頭撒歡的小公牛。這時，他突然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他頓時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心里仿佛有一朵等待已久的花撲哧一聲開放。

他看到屋頂上的旗子慢慢地、一圈一圈地卷了起來。太好了，你終于還是來了。少年興奮地跑到操場上。

風(fēng)慢慢地聚攏，不過并不是一只“企鵝”，而是隱隱約約的人形。少年突然感覺到，這不是自己要等的風(fēng)。

“你好，朋友。我是默的朋友，我叫許。默就是你等的那陣風(fēng)的名字?！?/p>

“默呢？他去哪兒了？”少年急切地問道。

“別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p>

去年秋天，我們在來這里的途中，遇到了一場災(zāi)難，就是霧霾。你知道什么是霧霾嗎？對你們來說就是非常非常大的霧。它讓你們看不到太陽、看不到藍(lán)天，甚至看不到一百米以外的地方，但對我們來說那就是災(zāi)難。霧霾像鋼鐵一樣重，它讓我們前進(jìn)不得，我們仿佛被鋼鐵之城困住了。最后，我們整個風(fēng)家族齊心協(xié)力使勁地沖撞，那鋼鐵之城終于移動了一點(diǎn)點(diǎn)。

只要動了一點(diǎn)，就有希望。我們整個家族的風(fēng)一次次沖撞，一次次沖撞，鋼鐵之城終于慢慢被我們推走了。你知道嗎？我們推這個鋼鐵之城，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結(jié)果可想而知，我們耽誤了行程，我們必須日行千里才能彌補(bǔ)落下的行程。

推開了鋼鐵之城后，默就往你這里趕。那是一個晚上，有星星也有月亮，我們氣喘吁吁地到了你這里?？墒悄阋呀?jīng)睡著了。默拍了拍你的木窗子，想把你叫醒，可是你睡得很熟，沒有醒來。于是默就爬上旗桿，把旗子卷起來，他說，這是你們的約定，把旗子卷起來了，你就知道他來過了。

從旗桿下來后，默又來拍你家的木窗子，他說你們約好了要一起喝桂花茶，他不甘心這么走了?？墒悄阋廊粵]有醒。最后，大家都急切地催促默，說再不走就晚了。于是默只能含著淚水走了。

許講完了故事，一臉傷感地嘆了口氣，操場上的塵土頓時飛舞起來。

少年覺得心里堵得慌，現(xiàn)在他的心里就有一座鋼鐵之城。原來，自己錯怪了默，自己當(dāng)初怎么可以生這么大的氣呢？

“那默現(xiàn)在在哪里呢？”少年淚水漣漣地問道。

“我們風(fēng)的一生只奔跑三次，默已經(jīng)跑完了三次，所以他已經(jīng)完成使命了……”

“嗚……”少年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五

有一次，許從少年所住的小村莊經(jīng)過時，特意放慢了腳步。他在少年的小屋子旁停下來。他發(fā)現(xiàn)小木窗上放著一個玻璃瓶，玻璃瓶上系著一根紅綢帶，玻璃瓶里面裝的是曬干的桂花。許傻愣愣地爬上旗桿，把旗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卷起來。

第二天，少年看到了屋頂?shù)钠熳?。他傻愣愣地看著旗子，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