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影

1

方柔和街口冷飲批發(fā)部的張爺爺同時失戀了。

張爺爺?shù)睦习楦鷦e的老頭跑了，獨留他一人形單影只守著空空的店鋪。整個夏天，方柔都去他的店里買綠豆沙吃。有時，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落日余輝中白發(fā)蕭索，她的心頭驀地涌起一陣酸楚，不知是為張爺爺，還是為自己。

像所有剛出校園的大學(xué)生一樣，方柔的雙腳雖已經(jīng)邁入職場，身體里卻還保留著許多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天真，羅天亮在愛情上給她上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課。

他是她的主管，長了一副拿得出手的好皮囊，與人說話時，尤其對象是女人時，他眼中總是帶著一種含情脈脈的神態(tài)，聲音溫柔曖昧，聽起來像說情話一般。

他的關(guān)心大都很廉價，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付出，只是嘴巴很會說。遇到方柔這樣段位太低的愛情傻白甜，沒費吹灰之力就把她哄得怦然心動神思不屬了。

方柔雖然被羅天亮的魅力征服了，卻還存有一絲理智。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心里很清楚，他們的關(guān)系一旦公開，自己定然會被掃地出門。

沒多久，羅天亮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

方柔以為他們的好日子終于來了，他們可以手拉手走在陽光下，一起去看海聽風(fēng)，像愛情小說里寫的那樣，夜晚開車去山頂俯視城市里的萬家燈火。

只是沒想到他離職后第一次約她的地點，竟然是她單位附近的蘭亭賓館214房間，在此之前，他們甚至沒一起逛過街看過電影，就這樣赤裸裸直奔主題，方柔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她想也沒想便直接拒絕了。

羅天亮從此便對她冷了下來，打電話要么不接要么說很忙，說話的語氣也公事公辦一本正經(jīng)的，跟換了個人一樣，這令方柔百思不得其解。

她發(fā)信息問他，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讓你氣這么久，你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么看的？

他的回復(fù)兩天后才到，他說你別想太多，我最近實在是太忙了，我一直當(dāng)你是我妹妹一樣，乖，好好工作，有空我請你吃飯。

這回答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他幾句話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好像從始至終都是她方柔一個人自作多情！

受傷的感覺是那么真實地撕扯著她的心，她只是難以置信，自己怎么會愛上這么一個人。

2

方柔下班后常常去冷飲店給張爺爺幫忙，一老一少，白發(fā)紅顏，互相扶持著一起默默打發(fā)那些漫長而憂傷的時光。

每當(dāng)夜幕降臨，她坐在店門口，欣賞著熱鬧喧騰的城市街景，心情很容易融化在這種生機勃勃的生活氣息里，一個人的痛苦和寂寞變得非常渺小。

在冷飲店里，方柔經(jīng)常會聽到一些市井傳說。還有那位住在方柔樓下戴黑邊眼鏡的大男孩，他和女朋友貌合神離地住在一起。

那男孩每天早晨與方柔搭同一班公交車上班，手里總是拿著本書，見著老人和小孩主動讓座?？墒撬麉s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背著他在外面傍了個有錢男人，那個男人是一家旅游公司的經(jīng)理，與方柔在同一座寫字樓里工作，她經(jīng)常從他半開的車窗里看見那個女孩。

方柔覺得整座城市像一片深不見底的海，你看不見別人的眼淚和悲傷，因為它們都藏在水底下，那露出水面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方柔很為那個被劈腿的男孩打抱不平，他就像一個三好青年，不抽煙不酗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每天早起鍛煉身體，下班自己買菜做飯。周末的時候，洗干凈的衣服會掛滿陽臺。

除此之外，她還知道他的名字叫趙勉，在金屬設(shè)計院上班，他的女朋友大概和方柔一樣喜歡吃綠豆沙，每天晚上他都會去她的店里買一盒回家。

有一次方柔笑著問趙勉，為什么不多買一些放在冰箱里，那樣吃起來不是更方便？

他不知為什么竟然有些臉紅，歉然地說，冰箱壞了，放不住冷飲。

趙勉的女朋友長得很像張柏芝，她在大排檔啃小龍蝦時的姿態(tài)，常常帶著米其林三星級餐廳里才有的從容優(yōu)雅。方柔覺得這個女孩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顆真誠的心難道不比名牌服裝和珠寶更珍貴嗎？

3

有一天晚上，方柔和張爺爺關(guān)店的時候怎么也拉不下金屬卷簾門，正好趙勉路過，幫忙仔細(xì)檢查了一下，他說不礙事，大概年久失修，滑道里金屬接口有破損的地方把門給卡住了，明天我?guī)Чぞ邅砗煤脦湍銈冃抟幌隆?/p>

只見他拽著把手往外輕輕抖了兩下，門果然輕松拉了下來。

回家的時候，趙勉把方柔一直送到門口。

方柔猶豫了一下，笑著問他，很久沒見到你的女朋友了，她最近很忙嗎？

趙勉似乎有些吃驚，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

方柔不等他回答便接著說，我工作的寫字間樓下新開了一家咖啡店，環(huán)境非常優(yōu)雅，很適合約會，我有一些優(yōu)惠券，你有空可以帶你的女朋友去那里坐坐。

方柔從包里取出優(yōu)惠券，順便把手機遞到他眼前說，我還拍了張照片，你看看，環(huán)境是不是很好？

其實方柔真正想給他看的并不是咖啡店的照片，而是咖啡店里坐著的那對男女。

趙勉的目光果然很快被吸引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這個女孩子怎么看上去像陳歡，這個男的又是誰？

原來她叫陳歡。

方柔試探著說，可能……是她的同事或者領(lǐng)導(dǎo)？

趙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什么同事會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他們肯定有問題！

他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我早就覺得她有問題，看來是真的，她這不是自甘墮落嘛……

這下輪到方柔吃驚了，她玩味地看了他半天，直到把他的臉都看紅了，她才若有所悟地問，你和那個陳歡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原來，那女孩并不是趙勉的女朋友，而是他大學(xué)好友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同學(xué)。起初他是和好友同租的那套兩居室，女孩是后住進來的。后來，好友回老家考公務(wù)員，女孩嫌棄那個地方太偏遠(yuǎn)，不愿同往，兩個人便分了手。她當(dāng)時只是一時沒找到合適的房子才暫住在那里，十天前她已經(jīng)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