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喆

好像很難找到一個美食博主像王剛一樣，能夠在不同人群收獲同等程度的喜愛。微博粉絲200萬，b站粉絲188萬，西瓜、抖音、頭條的粉絲累計706萬，他在國內(nèi)自媒體平臺的總粉絲量超過1000多萬，閱讀量達15個億。同時，他的美食教程也火到了海外，YouTube上的訂閱賬號接近80萬，其中酸菜魚教程的點擊量高達253萬余次，一道家常蛋炒飯也輕松收獲超百萬點擊。

前不久，王剛的一條“紅燒娃娃魚”教學(xué)視頻，引來網(wǎng)友的指責(zé)。第二天他發(fā)布了道歉視頻：“分享娃娃魚做法存在失誤，希望得到大家諒解?！彼姆劢z“剛絲球”“寬油寶寶”們在7個粉絲群里炸了鍋，有的拋出人民日報新媒體客戶端推出的“家常茄子”教程“以示正聽”，更多人不停地玩起了接梗，“群主來條娃娃魚啊”，“不敢不敢”；“好想看剛哥加工海鮮”，“想起在國外照著視頻做菜的日子，廚房里一個月都是泡椒田雞味”“喂喂，你們不敬重食物誒”……

他在群里沒說話，回應(yīng)記者的語氣平淡，“對于不能接受人工養(yǎng)殖的娃娃魚作為食材的網(wǎng)友，我只能說他們太孤陋寡聞了。廚師除了告訴大家怎么做菜才好吃，也可以告訴大家有哪些食材可以吃。”

粉絲從六十萬到一百萬，只用了一個月

沒有濾鏡、沒有精致的食器，王剛的做菜視頻簡單粗暴?！肮D大家好，我是王剛?！焙唵蔚拈_場白之后，他立刻開始上手做菜，從收拾食材到出鍋，一步一步，直接明了。視頻結(jié)尾，會彈出一條條技術(shù)總結(jié)。“技術(shù)總結(jié)完畢?！彪S著一句標(biāo)準(zhǔn)的“川普”結(jié)束語，整個做菜視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厥瘴病?/p>

“有些美食博主，要么留一手，要么欺騙觀眾。一些菜做著做著，突然一跳，就裝盤盛出，關(guān)鍵的細節(jié)缺了三分之一，這是吸引你交學(xué)費去他那里學(xué)。有的視頻通過剪輯接上去，不符合邏輯。按照他的方式做，根本不能吃。”

在王剛看來，看完視頻，自己做的菜跟視頻不一樣，人家就不會再關(guān)注你?！拔易钤诤醴劢z的感受?！彼l(fā)現(xiàn)，視頻做得越詳細，關(guān)注量就會上升?！凹热唤倘思易霾?，你就應(yīng)該實在一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真東西拿出來，只做一半挺對不起支持我的粉絲的。很多人看我的視頻是想自己也做廚師，現(xiàn)在上烹飪學(xué)校也挺貴的?！?/p>

在微博上，他會回復(fù)每一個網(wǎng)友的評論

第一次拍視頻王剛還記憶猶新，當(dāng)時完全是被將出來的?！澳翘煲粋€同事正在看一個美食短視頻，我也湊過去看，說了句我比他做得好?！币慌缘睦习寰蛻Z恿王剛也拍一個，午休時他硬著頭皮花40分鐘做了一篇圖文菜譜“盤龍茄子”，點擊發(fā)送之后就忙得顧不上看手機了。

深夜回到家，一看手機他立馬驚呆了：那篇“盤龍茄子”超過1萬的點擊量，有20萬的閱讀推薦，還有兩三百條網(wǎng)友評論?！耙徽頉]睡著，太興奮了，每一條評論我都回復(fù)了。”

后來他看到隨隨便便一個短視頻就有幾百萬的播放量，決定開始做自己的短視頻?！皠傞_始拍的可差了，就是拿手機，100萬的像素，拍出來都看不出是什么菜。”有網(wǎng)友給他支招，“你換一個微單試試”，他咬牙花了一個月工資買了臺攝像機。鼓搗半個月，他才搞明白攝像機到底怎么用。起初視頻導(dǎo)出來都是模模糊糊的，慢慢摸索才知道是幀率太低，從480p改成1080p圖像馬上清晰了?！昂竺嫖揖妥约阂徊揭徊綄W(xué)剪視頻，把所有的內(nèi)容都壓縮到很短的時間里?！?/p>

粉絲是一點點漲起來的，從幾千到幾萬，經(jīng)歷了兩三個月。從10萬到60萬，也是兩三個月。但從60萬到100萬，只用了一個月。

一道道家鄉(xiāng)美食通過網(wǎng)路慰藉了多少留學(xué)生思鄉(xiāng)的心，也曾有海外中餐館的師傅給他留言，“飯店菜單的更新速度，就看王剛的視頻更新速度了?！?/p>

現(xiàn)在負責(zé)運營國外youtube平臺的是王剛的兩個粉絲，“一對在德國的夫妻，一個讀博士一個讀博士后。最早他們看到在youtube上搬運和盜用我視頻的現(xiàn)象非常猖獗，替我打抱不平，后來他們找到我授權(quán)運營，在他們的努力下，盜版已經(jīng)全部下架了?！?/p>

Discovery頻道也被吸引來找他拍紀(jì)錄片，幾天時間里，鏡頭對著他拍做菜的細節(jié)。一個中國小縣城廚師的手藝菜品，就這樣在全球傳播開來。

視頻剛紅起來的時候，王剛覺得不可思議，“真有這么多人重視?。俊睅浊l評論，他越回復(fù)越多，評論區(qū)也越來越熱鬧。

更多粉絲會在線下和王剛直接見面，“有的粉絲放假從北京直接過來找我玩?！弊钸h的有從美國飛來找他的，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拔覀?nèi)メ烎~，玩一玩，一起做菜吃飯。他們廚藝也挺好的，也不會說要特意學(xué)個什么菜，就是比較喜歡我的風(fēng)格吧?！?/p>

對于負面的評論，“我炒菜比你好，只是沒有發(fā)視頻而已?！薄澳阕龅牟撕喼本褪抢！蓖鮿傉f：“以前看了會覺得委屈，現(xiàn)在看得開了?！边@些來自同行的留言他已經(jīng)不會介意。

兩三天換一個地方，一道菜學(xué)會了就走，8年換了60多家店

“1992年我父母在珠海承包了一個飯?zhí)?，我來到珠海，星期六星期天都會跟哥哥在飯?zhí)美飵兔?，削土豆皮削了好幾年，但從來沒炒過菜。”那個寒假，14歲的他炒了人生第一道菜——青椒肉絲，得到舅舅的認可。

“平時看我老爸做飯看得多了，憑著記憶做下來，一點都沒有手忙腳亂。”這種存在感讓他覺得做菜很簡單，將來可以干餐飲這一行。但父親不同意，讓他別想當(dāng)廚師的事。一次激烈的爭吵之后，父親喊出“給我滾”，王剛就帶上自己的東西離家出走了。

他和堂哥在草坪上睡了一晚，整整一宿都翻來覆去，站著有蚊子咬，躺著有螞蟻咬。但一想到回家要被父親奚落，第二天一早他就爬起來去找工作?！八麄円詾槲腋刹涣硕嗑镁蜁厝ィ移?。”

有大半年的時間，王剛都在餐館打雜工?！疤貏e苦，那時我15歲，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招呼客人、上菜收碗、拖地、洗菜切菜、送外賣，除了炒菜和收錢，要干所有的事。早上7點起，回到宿舍夜里十一二點，每天都累得不行?！?/p>

半年后廚房里的配菜師傅走了，王剛看到了機會，“我跟老板說我也會切菜?！痹嚵艘幌?，切得還不錯，他開始在廚房里配菜，后來又跟著師傅炒工作餐?！爱?dāng)時那個老板跟我的經(jīng)歷差不多，比我更苦。他有時會跟我描述一道菜要做成什么樣子，我就在自己的腦子里形成一幅照片，然后去留意師傅怎么做菜?！?/p>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索，王剛想做廚師。“最開始的愿望很簡單，就是想掙錢多”。他試的第一道菜是魚香肉絲，主廚師傅先跟他交待了流程、火候和調(diào)料，他獨立完成了。裝盤、試吃后，師傅評價：“不錯，第一次做菜居然能做到60分效果?！痹谕鮿傆∠罄?，這個師傅并不是一個隨意夸人的人，這句話讓他備受鼓舞。

他去了很多生意很火的飯店應(yīng)聘廚師，但每次“試菜”之后，餐廳老板都拒絕了他當(dāng)大廚的要求。為了進去，他就想方設(shè)法，打雜也好、配菜也好，應(yīng)聘進去就看這家店哪道菜做的好。再后來，他兩三天換一個地方，一道菜學(xué)會了就走，8年換了60多家店。

他的行李包里只裝幾件換洗衣服，“到一個地方，我先觀察師傅是什么樣的人，在師傅身上下功夫。比較邋遢的，肯定不喜歡搞個人衛(wèi)生，我就幫他洗衣服，臭襪子內(nèi)褲我都洗過。比較愛玩的，下班就請他去吃吃宵夜、喝點啤酒。聊著聊著，問起師傅一道菜怎么做，他就會告訴你，等他做的時候我就會留心去觀察?！?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9/05/27/qkimagesxdqnxdqn201905xdqn20190510-3-l.jpg"/>

“偷師”的時候，除了和師傅搞好關(guān)系，王剛還很勤快，大家最不愿做的掏下水道這種臟活他搶著干，因為“師傅會對你另眼相看”。回想起來，他“偷師”偷過七八十位師傅，只要自己感興趣的菜他都去學(xué)，不分菜系?！白约合矚g的東西，別人說一兩個字都很管用。如果不喜歡，就算別人全部告訴你，你也記不住。”

涂師傅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的，他和王剛兩人是老鄉(xiāng)，涂師傅長他10歲。“他開了一家店，生意好得不得了，人家找他加盟，他都拒絕了，做了10年才開了第二家店?！蓖繋煾到?jīng)常對王剛說“做人的野心不能太大”，還教給王剛很多做菜的常識。“最重要的是他鼓勵過我，用一個紅包裝了50元錢，在上面寫了一些鼓勵的話。”他記得最清楚的涂師傅說的一句話是：“從我們這個店出去的東西，不管是10元錢的快餐，還是上百元的魚，都要仔仔細細，認真對待?！?/p>

原本廚師跟廚師之間聊天都“技巧不外漏”，但王剛憑著自己的悟性終于穿上了廚師長的衣服，衣領(lǐng)是黑色，手臂上有個“廚”字，那對他來說是真正的榮耀。

做視頻的第五個月，西瓜視頻給了3900元的分成

就在王剛四處偷師學(xué)藝時，親戚朋友卻說他是“晃晃”，意思是這個人老跳槽，到處跑，不踏實。以前，家里人給王剛張羅對象，別人一問，一沒錢，二沒房，還不穩(wěn)定，也就沒了下文。王剛與妻子是在工作時認識的，三個月就結(jié)了婚。“認準(zhǔn)了，就不要猶豫，跟做短視頻一樣?！?/p>

婚后經(jīng)歷了最苦的日子。妻子的老家要辦婚禮，擺酒席借了幾萬元。2014年女兒出世，王剛在家照顧沒法上班，前前后后欠了十幾萬的債?！拔耶?dāng)時拍視頻為什么那么拼？因為我們負債累累?！?/p>

決定做短視頻，買攝像機就花了1萬元。每天6點起床剪片，直到9點上班。忙到下午休息時再拍做菜，晚上10點下班回家再剪片子到凌晨兩三點?！坝袝r候澡都不想洗，躺下就睡著了?！?/p>

那時王剛一年四季都穿廚師服，妻子也不敢買新衣服。他們租住在珠海的城中村，500元一個月，漏風(fēng)漏雨。每天睜開眼，就忙著還親戚、銀行的債。妻子大多時候只能買青菜，想買5元錢的牛肉，攤主不賣，只好買5元錢的豬肉，剁碎了，煮粥給他們吃。直到做視頻的第五個月，西瓜視頻才給了3900元的分成，當(dāng)時妻子都不敢相信這是王剛拍短視頻賺來的。

王剛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先做兩個月的視頻看看，能掙錢就接著做?！逼拮涌此鹪缲澓?，也就支持了。如今父母也認可王剛做的事情了，60歲的人從零開始學(xué)上網(wǎng)，在視頻上關(guān)注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每次經(jīng)過父親的房間時，王剛都能聽見老爸在看他的視頻，聲音開得很大。“他以前老愛說我，從來不會夸我，但現(xiàn)在就會說你專心做你的工作，不要分心?！?/p>

現(xiàn)在視頻有三個人拍，主攝像是傳媒大學(xué)畢業(yè)的

王剛的美食視頻大部分以川菜為主，也涉及粵菜、湘菜，只要他喜歡的，都會想辦法學(xué)到手。為了學(xué)做菜，他專程坐火車轉(zhuǎn)汽車，去東北學(xué)做地道的地三鮮和鍋包肉?！袄涑浴毕盗惺峭鮿偟淖類?，這個系列的菜對原材料要求極高，花椒和辣椒更是關(guān)鍵?；ń芬?jīng)過20遍以上的挑選，而一般挑選一斤花椒需要40分鐘?！盎ń防锩嬗谢ń纷?，我們本地人吃到花椒是不會吐出來的，都一起嚼碎吃了，如果花椒里面有籽的話會很影響食用體驗。”

2018年10月，王剛在西瓜拍視頻的收入已經(jīng)超過他的工資，“感覺有很多東西可以拍，能保證收入來源的，至少能做一兩年?！庇谑撬o去珠海的工作，專職回家拍視頻。那時他哥哥在珠海做貿(mào)易，一年能賺幾十萬元，也決定放棄生意，回家跟弟弟一起做短視頻和電商。

王剛回老家招聘了專業(yè)的攝影和后期，富順縣電視臺的主攝像，做了七八年，感覺工作沒有波瀾，就投奔王剛來做短視頻。“我并不是非得要做成家族性質(zhì)的，現(xiàn)在視頻有三個人拍，主攝像是傳媒大學(xué)畢業(yè)的，非常有經(jīng)驗，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做事才會事半功倍。”

他自己依然很拼，最長的一次拍攝了12個小時。那道菜是鹵豬頭，光是做鹵水就花了6個小時，再把肉剁開、燒毛、浸泡，從早晨一直拍到晚上。

王剛還有個愿望，開一家屬于自己的餐館，“不一定要大，也不一定裝修得多好，我希望這家店10年以后都是一個口味?！边@也源于老家人對吃的執(zhí)念，“我們那里新開一個館子，如果師傅手藝不好，兩三個月自己就關(guān)張活不了。大家最信的規(guī)則是，開10年，菜的味道都沒變?！?/p>

拍視頻和籌備餐館讓王剛忙得很，妻子就負責(zé)在家做飯，如果時間趕得巧，拍視頻的菜大家會一起分享。對于妻子的手藝他從不挑毛病，但會教技巧，“辣椒爆糊了，我告訴她怎么做不會糊?！?/p>

王剛最拿手的是川菜里的家常菜，在市場挑菜他很在意食材的新鮮度?！霸谖依霞掖蟛糠秩藢Τ缘姆浅Ｖv究，拿姜來說，老姜適合燒菜煲湯，二黃姜嫩一點，三黃姜更嫩一點，還有仔姜，都有不同的吃法。再比如通常說的扣肉，重慶人比較喜歡用芽菜，我們老家比較喜歡用梅菜。”

紅了之后一些廣告會找上門來合作，煙酒、保健類是王剛堅決不接的，為此也被家人誤解過，但他堅持自己的底線，“交通事故、打架斗毆總是跟酒扯上關(guān)系，保健類大部分都是騙人的?！备诱媲械膫κ?，他的岳父就是喝酒喝多了摔了一跤，死在了路邊。家里也有親戚陷進保健品的坑，受騙上當(dāng)。

9歲前留守小縣城，14歲輟學(xué)開始在大城市打工。童年留守的孤獨，少年的叛逆，離家打工遍嘗失敗的苦澀，飽嘗過酸甜苦辣的王剛，擺出來的一道道美食，真實、不造作。一直拍視頻會不會擔(dān)心技巧有用盡的一天？王剛說不會，“炒菜技法和不同地方飲食習(xí)慣的搭配是千變?nèi)f化的，比如我有一道熘炒腰花，技法是粵菜的技法，食材是按照川菜的飲食習(xí)慣處理，那道菜有1000多萬人學(xué)習(xí)過?！边@份自信，和一步步走過來的路程，王剛深深地明白是源自粉絲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