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松霖

這個五一假期，這屆百度公關，大概并不輕松。

假期前一日，4月30日，中國工程院公布了2019年院士增選有效候選人名單，在長達531人的名單中，候選人之一的百度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兼CEO李彥宏引發(fā)輿論廣泛關注和巨大爭議。

網絡上反對聲音不斷。有自媒體撰文《旗幟鮮明地反對李彥宏當選院士》，其力申之重要依據是《中國工程院章程》第二章第五條明確要求“品行端正”方可被提名并當選為院士，而該文認為李彥宏領導的百度曾經歷“魏則西事件”、通過競價排名售賣虛假醫(yī)療廣告等道德敗壞行為，不符合“品行端正”的要求。該文末發(fā)起投票“你支持李彥宏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嗎？”結果顯示，16.2萬余網友參與投票，不支持者超過90%。

在輿論場上反對聲浪高漲之時，另一個消息又進一步加劇了反對方的聲音。中國科協(xié)相關負責人接受采訪解釋稱，李彥宏是由中國電子學會推薦到中國科協(xié)，推薦的理由是因為李彥宏對于搜索引擎所做出的貢獻。中國科協(xié)再按照相關程序，向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部門提交。

這一簡短回應再次激起千層浪。在候選人名單初公布時，外界曾認為，李彥宏被提名主要是因為他在人工智能領域所取得的成就以及他這些年來堅持不懈在國內外進行人工智能布道所形成的影響力。2018年，《哈佛商業(yè)評論》發(fā)布“全球最受關注的十大AI領軍人物”，李彥宏名列第三，成為唯一上榜的中國面孔，被稱為“中國AI行業(yè)的啟蒙者與設計師”。

但據中國科協(xié)相關負責人回應稱，李彥宏提名“并非人工智能，而是搜索引擎”，這正砸中輿論詬病的焦點——百度搜索引擎業(yè)務。

當然，也有不少人對李彥宏深表同情并調侃說，還未當上院士，先成了“怨士”。

當年“煙草院士”的爭議與結果

最初的反對意見主要在兩方面：一是質疑李彥宏作為商人企業(yè)家，是否有科學貢獻配享院士榮譽;二是質疑百度涉嫌濫用技術存在道德品行劣跡。

針對第一點質疑，李彥宏是否符合標準很容易取得共識。

根據2018年12月4日中國工程院主席團會議審議通過的《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工作實施辦法》，院士的標準和條件第一條即是，在工程科學技術方面做出重大的、創(chuàng)造性的成就和貢獻。

雖然李彥宏不是以技術專業(yè)入選候選院士，但他確實符合“科學家”這一首要條件。李彥宏首先是一名優(yōu)秀的編程工程師，他曾在搜索引擎領域創(chuàng)建超精準搜索（ESP）技術和圖像搜索引擎技術。而他所持有的“超鏈分析”技術專利，是現(xiàn)代搜索引擎領域的重要基礎發(fā)明之一，這項技術專利，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整個現(xiàn)代搜索引擎發(fā)展趨勢和方向。

即便有業(yè)內觀點認為，百度的搜索引擎作為浩大的技術工程，其是由百度成千上萬的程序員共同摸索出的，但無論如何不可否認，搜索引擎的軍功章上，李彥宏功勞很大。

但對于第二點質疑，李彥宏和百度似乎始終沒有成功解碼。

在“魏則西事件”中，百度競價排名所帶來的醫(yī)療行業(yè)惡劣廣告濫用，已不僅是被質疑其商業(yè)道德的底線，更是直接誘發(fā)對生命安全的威脅。

而在院士增選標準和條件中，學風正派、品行端正被放在重要位置。

面對輿論質疑，李彥宏并未予以回應。

目前，作為“裁判”和“保人”的中國工程院與中國科協(xié)，也還未對此輪輿論風波作正面回應，只有科協(xié)相關負責人接受采訪時簡要介紹了推薦理由，而這一采訪又引發(fā)外界頗多揣測。

從以往的院士評選看，涉及科學精神及道德標準的爭議也并不鮮見。2011年時即有煙草院士之爭議。彼時，在學術界已經對香煙降焦不能減害形成共識的背景下，謝劍平仍憑借卷煙“降焦減害”法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

據媒體當年的報道，近百位院士、專家達成共識：謝劍平作為煙草業(yè)的研究人員，其所謂“降焦減害”研究成果為煙草業(yè)利益服務，刻意隱瞞低焦卷煙對公眾的健康危害，其所言所行，違背了科學倫理和科學道德，強烈呼吁中國工程院盡快撤銷謝劍平院士資格;敦請科技部再審查謝劍平既往所獲的3個國家科技進步獎，是否存在方向、倫理、學術造假問題。

不過，盡管學術界如此公憤，謝劍平還是一路過關斬將獲得院士殊榮。

而這一次，針對李彥宏評選院士的爭議，會否將產生新一位“煙草院士”或網友所調侃的“研究怎么做廣告賺錢”的“莆田系工程院院士”？

“首次明確鼓勵從民企中推選兩院院士”，怎樣下好這盤棋？

實際上，這次和李彥宏共同入選候選院士的企業(yè)界科技人才并不少，在531位候選院士中，來自企業(yè)的候選人有114位，同比2017年的90位，增加了24位。除了李彥宏以外、百度高級副總裁王海峰、阿里巴巴集團首席技術官王堅、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等知名民營企業(yè)科技專家也在候選名單之上。

企業(yè)、尤其是民營企業(yè)科技專家扎堆入選，這并非偶然，而是“有意為之”。此次院士增選，是“我國首次明確鼓勵從民企中推選兩院院士”。

多年前，就已有民企科技人員當選兩院院士、特別是中國工程院院士的先例。

例如，2007年，華大基因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楊煥明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2009年，民營企業(yè)科學家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的就有三位：中星微集團董事長鄧中翰，博奧生物集團有限公司總裁程京，以嶺藥業(yè)董事長吳以嶺。

“這次不一樣”在于，相關部門明文發(fā)布文件“鼓勵民企科技人員參選院士”。

2018年底，中國工程院院長李曉紅公開表示，將積極吸納長期奮斗在民企科研一線、符合條件、德才兼?zhèn)涞挠⒉胚M入院士隊伍。李曉紅強調：只要符合遴選條件，工程院對民企科技人員永遠不設“卷簾門”“玻璃門”“天花板”。

今年1月，院士候選人推薦（提名）工作啟動之初，中國科協(xié)在通知中明確提出“有關全國學會在推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候選人中，要特別關注在企業(yè)特別是基層和民營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中做出重大成就和貢獻的工程科技專家;省級科協(xié)要特別關注、發(fā)現(xiàn)和推選出在基層和民營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中做出重大成就和貢獻的工程科技專家?！?/p>

隨后，中國科協(xié)亦發(fā)文明確提出鼓勵從民企中推選院士。

這意味著，過去的“偶爾為之”有望成為將來的常態(tài)。今后，工程院院士增選將打破傳統(tǒng)中高等院校、國家科研院所和國企三分天下的局面，國家最高級別學術榮譽將對民營企業(yè)始終敞開大門，未來，院士增選名單中民營企業(yè)科技人員會逐年增多。

科學不分身份，民營企業(yè)的技術專家被鼓勵且公平競逐其應享有的榮譽，其積極意義已無需贅言，既是對民企科技人才的尊重，體現(xiàn)“學術面前人人平等”，也有助于優(yōu)化院士結構、完善學科格局，有利于引導科研人員向企業(yè)流動、加快科學技術成果轉化。

但對于原本就多有爭議的院士制度來說，這一次，李彥宏所入選的“工程管理學部”就是歷來最大的輿論雷區(qū)，許多國企高管憑借“領導之功”當選院士導致工程管理學部甚至一度被笑作“國企高管俱樂部”，飽受學術界詬病。

民企科技人員參選院士也面臨類似的質疑，參選的究竟是以管理、經營見長的“科技老板”，還是真正帶領團隊從事科技研發(fā)創(chuàng)新的“科技專家”？過去，外界曾擔憂官員入“士”是否會將權力場帶入學術圈，如今的擔憂則在于作為金主的民企CEO、CTO入“士”，是否會帶資下場參加競逐？

李彥宏是否遺憾沒趕上“好”時代

作為至高無上的終身榮譽，院士增選流程不可謂不嚴格，其制度也在不斷改革完善。

根據《中國工程院院士增選工作實施辦法》，中國工程院院士候選人可通過兩種途徑提名：1.中國工程院院士直接提名候選人;2.中國工程院委托有關學術團體，按規(guī)定程序推薦并經過遴選，提名候選人。

而在2015年以前，院士增選提名是通過“單位推薦”和“歸口部門推薦”兩條通道。后者顯然更易形成單位、歸口部門以權力染指學術的學術門閥現(xiàn)象。

這次李彥宏的提名，即屬于學術團體提名，是由中國電子學會推薦到中國科協(xié)。

根據候選人提名程序，中國工程院委托中國科協(xié)負責組織學術團體的提名工作。先由中國科協(xié)所屬的有關全國學會負責推薦本學科（專業(yè)）領域的候選人，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科協(xié)負責推薦所屬行政區(qū)域的候選人，再由中國科協(xié)組織對以上兩種方式推薦的候選人進行提名。

而飽受爭議的中國工程院“工程管理學部”，于1999年創(chuàng)始，其誕生本身就說明了院士制度的一種創(chuàng)新和進步。學術界認為，國內意識到并接受，管理是一門復雜而富于挑戰(zhàn)性“科學”，經歷了一個較長的過程。相應地，科學家的內涵將有可能被重新界定。

國際上，如比爾·蓋茨，尤其是喬布斯——甚至不會編程，均曾當選為美國工程院院士。但在國內，如果同樣不懂計算機的馬云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公眾仍存在接受上的困難。

科研界行業(yè)內人士普遍表示，目前國內的院士制度，顯然與國際上的院士制度，“不在一個生態(tài)，沒有可比性”。盡管近些年來，有關部門一再強調“院士要去行政化、利益化，回歸學術性和榮譽性”，并高調推進院士制度改革，但實際進展仍顯尷尬。少數院士在自己的學術圈地內一言成人、一言廢人的學閥做派并未改變;包括院士“退休”制度在內的制度改革幾近停滯;而全社會從民到官、從學到商的院士迷信色彩也未見減淡。

巨大利益與誘惑之下，拉票賄選之類的丑聞也時有發(fā)生。最典型案例當屬“只差一票成院士”的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副總工程師張曙光案。根據報道，鐵道部將其推舉為院士候選人，30多位學者為其捉刀代筆撰寫“專著”，6次受賄的2300萬元更成為其拉票賄選的公關資本。

2018年9月，中國工程院舉行“守正揚清”系列宣讀活動首場報告會，李曉紅院長疾呼告誡，院士隊伍建設與增選環(huán)境面臨一些必須正視的問題。例如：助選拉票現(xiàn)象禁而不絕，個別院士自律不嚴，部分院士大局意識和擔當精神不足。“這些問題不重視、不糾正，久而久之就會‘自毀長城，必將給國家科技事業(yè)長遠發(fā)展留下隱患，帶來負面影響?！?/p>

為此，中國工程院專門發(fā)布了《關于嚴肅院士增選紀律的“八不準”》，包括“院士不準收受候選人及其單位贈送的禮品、禮金”“謝絕候選人及其委托人的拜訪”等，并出臺了諸如“通報批評、取消提名權、取消投票權”等處罰措施。

然而，雖有重典治亂，但公眾仍然存有疑問：面對院士增選辦法中明文提出的品行要求，兩部門在確定候選人過程中會做哪些把關工作？有無實質性審查？

5月6日，當事人李彥宏現(xiàn)身福建福州，出席第二屆數字中國建設峰會，并未談及此次候選院士爭議事件。

或許，李彥宏會遺憾沒有更早地遇上院士制度改革的好時代——早在2004年，比李彥宏更晚取得搜索引擎技術專利的Google創(chuàng)始人拉里·佩奇與謝爾蓋·布林即已入選美國工程學院院士。

而如今，已經不再言必稱搜索，而all in AI 的李彥宏，或才將姍姍來遲收獲自己20年前科研成績的“安慰獎”。

不過，外界認為，能否通過“品行端正”條款審查，可能是個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