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漁
大王莊里有個王員外,得了一種怪病,四肢慵懶,渾身無力,漸漸地,竟連抬手端碗吃飯都成了難事。找了幾位郎中來看過,也吃過不少藥,但病情卻一天天加重。
他病成這個樣子,最著急的自然是他的老婆翠芝。她到處打聽,終于得著一個信兒,說是城東30里有個沙河鎮(zhèn),鎮(zhèn)上有個名叫肖子文的郎中,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她就讓下人套上馬車,把王員外抬上去,趕往沙河鎮(zhèn)。
快晌午時,他們趕到沙河鎮(zhèn),一路打聽著找到了肖子文的醫(yī)館,名為仁心堂,卻只有3間小店面。翠芝先進去,見一個瘦干巴老頭兒正在那里品著香茗看著書,想著他就該是肖子文了,忙著施了禮,恭恭敬敬地問道:“你可是肖郎中嗎?我丈夫病了,正在醫(yī)館外候著呢,請你給看看吧。”
肖子文起身隨她來到醫(yī)館外,湊近馬車,看了看王員外,又抓過他的胳膊來號了號脈,然后緩緩放下他的胳膊,竟無言語。王員外吃力地說:“救救我吧。銀子,我有?!贝渲ッχ统鰞慑V銀子放到他手邊。
肖子文不接銀子,擺了擺手,正色說道:“銀子雖好,我卻不能要。你這病眼見著是沒救了,收下你的銀子,就算是我給你治死的,傳出去了,毀我的名聲啊。走吧,你們快走吧。你的陽壽已不過3個月了,也沒人能治你的病,不用到處看了,那也是白花銀子?;丶胰ィ氤允裁淳统允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妹子,你給他準備好壽衣壽材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翠芝過去攔住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磕了兩個響頭,然后哭哭啼啼地說道:“還請先生想想辦法,救救我家老爺吧。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丟下我們孤兒寡母,那也活不長久啊?!毙ぷ游臄[著手說:“病入膏肓,神仙都難救,快帶他回去吧?!彼蟛竭M到醫(yī)館里,連門都關上了。
翠芝過去捶門,肖子文只是不開。
翠芝無法,只得帶著王員外回村。坐在馬車上,她只是哭,眼睛都哭紅了。王員外看大勢已去,頓時也是心灰意冷,拉住了翠芝的手,給她交代后事。
這些年,他拼命做事賺錢,也算是小有所成。除了人們都能看到的房屋田地,還有那兩家糧號,更攢下了兩甕銀元寶,就藏在院角兒的狗窩下面。若是日后買賣仍然興隆,這些銀子就不要動。若是生意差了,就遣散眾人,母子相攜度日,這些銀子也夠他們使一輩子的啦。翠芝記下,眼淚流得更兇了。
回家之后,王員外就沒了治病的念頭,躺在炕上,便就等死。翠芝也忙著請來裁縫給他縫制壽衣,又買來兩棵樹,請木匠做壽材。人人都道王員外是快死了,遠親近鄰紛紛來探望,也不過說些安慰的話,再陪著難過一陣子。
這天晚上,翠芝安頓好孩子睡下,就來到王員外房里。兩人相視無言,只有默默地垂淚了。忽然,院里的狗悶叫了一聲,就啞了。王員外警覺地小聲說:“有事!”翠芝嚇得一抖。王員外說:“你別怕?!彼麖膲ι险禄疸|,湊到窗邊,捅破了窗戶紙,往院子里看著。
他家的大黃狗被藥倒了,就躺在墻根兒下。墻頭兒上慢慢爬上一個黑影,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啥情況,就輕手輕腳地躍墻而入,從肩膀上放下一條細狗,輕聲命令道:“快聞!”
那細狗竟是異常聽話,先在房前聞了聞,然后就順著墻根兒往南聞去。聞到狗窩那里,忽然就停住了,然后就沖黑影搖頭擺尾。那黑影得意地笑道:“狡猾的東西,原來把銀子藏在這兒了!”他從旁邊尋來一把鐵锨,就在狗窩下面挖起來。
王員外氣得七竅生煙。真沒想到,大膽賊人,居然早就惦記著他家的銀子了,還馴好了細狗來聞?,F(xiàn)下埋銀的地點已經(jīng)暴露了,不過片刻,就會被盜走,他又如何舍得?他往火銃里填了火藥和鋼砂,又打著了火鐮,點燃了引信。
引信“啪啪”一著,卻被那黑影聽到了。他回頭望見窗戶內(nèi)的火星,即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翻身就上了院墻。卻聽“砰”的一聲響,那火銃射出了一團彈丸。
響聲過后,卻見那黑影又出現(xiàn)在院墻上,卻是低頭招呼細狗。那細狗驚魂未定,見到主人招呼,猛地往上一躍,黑影接住了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員外對翠芝說,那賊人怕了火銃,是不敢再來了。但他已探得了那銀子的埋藏地,勢必還會再來,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要把銀子轉移走。翠芝卻急道,怎么轉移?。∧闶譄o縛雞之力,我又是一個弱女子。王員外說,我還沒死呢。他強撐著爬起來,拄著火銃,來到院子里。先四下里看了看,確信那賊人確實走了,這才尋找更隱秘的地點來藏銀子。
王員外很快就選中了一個新的藏銀之處,就是他家的水井。早年打這口井時,他就怕干旱的年頭兒打不上水來,特意多花了100兩銀子,讓師傅挖深了兩丈,那井里的水就比別人家的水深著許多。把銀子藏到井底,又有誰想得到?那細狗也聞不到啊。
想到這里,王員外馬上動手,先把狗窩扒了,碎磚爛木頭扔到一旁,又尋來鐵锨,挖下3尺,果然就露出了那兩個大甕。他把甕中的銀錠子撿出來,翠芝就給運到井邊,用轆轤送下井,再翻進水里。
兩個人忙了大半宿,才把銀子運完。王員外還是怕打水的人發(fā)現(xiàn)井底的銀子,又把狗窩的碎磚運過來,也悄無聲息地倒到井里。他再把甕封了口,埋上土,把爛木頭搬到上面,只等著有工夫再蓋個狗窩吧。
忙完了這一切,再沒有人能看出藏銀的痕跡了。此時,東方天際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色,他心下一寬,忽然覺得渾身無力,軟綿綿地癱倒在地。翠芝見了,忙著跑過來扶他,卻哪里扶得起,又怕他躺久了涼出病來,就到隔壁喊來了鄰居,把王員外扶進房里。
自此后,王員外的病是一日比一日重。
翠芝心疼他,又到處去請郎中。但附近的郎中都給他看過病了,知道他那病無治,現(xiàn)下聽說他病得更重了,去看了也還是治不了,就更不敢去了??蓱z王員外生著重病,卻沒郎中肯給他治,就只能躺著等死了。
這日晚間,王員外看著在一旁垂淚的翠芝,忽然問道:“肖郎中說我能活3個月,現(xiàn)今已過了多久了?”翠芝想了想說:“有20天了。老爺,你就不要再想了,沒準兒啊,你的病哪天就忽然好了呢?!蓖鯁T外苦笑著說:“郎中們都不給看了,又怎么會突然好了?我問你,這幾日白天,你都上哪兒了?”
翠芝道:“我去給你請郎中啊。再怎么求,再怎么給銀子,他們都不肯來呀。”王員外無力地道:“肖郎中都沒法治的病,就沒人再給看了。你也不要再去求他們了。我好累啊,先睡了?!贝渲シ趟?,吹滅了油燈,回到自己房里。
王員外躺在那里,思前想后,卻是睡不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員外還瞪著眼想著他的心事。忽然,他聽到“吱呀”一聲輕響,那是房門打開的聲音。是翠芝出去了?可這么晚了,她怎么會出去!王員外所住的,乃是三明兩暗的5間北房,中間3間是客廳,有門通向院子里,兩邊各有一間暗房,只能通到客廳,卻沒安門。他得病后,自己住了一間,另一間就讓翠芝帶著兒子住了。
他悄悄爬起身,先摸進了客廳里,再摸到翠芝門外,豎著耳朵聽著。這一聽,就聽出了蹊蹺,翠芝房里,傳來了喘息之聲。電光火石間,他心中的疑團迎刃而解了。
他早就懷疑翠芝外面有人了。不然,他埋藏在狗窩下面的銀子,怎么會有人覬覦?那條會聞銀子的細狗,不過是擺擺樣子的,蒙他的。其實呢,是翠芝把藏銀的地方告訴了那個人。翠芝白天里跑出去,說是給他找郎中,可未曾找來過一個郎中啊,只能是跟野漢子幽會去了?,F(xiàn)在倒好,野漢子居然找上門來了。
他強忍著心中的憤怒,悄悄地掀開門簾,熹微的月光下,只見翠芝的被窩中,兩條黑影正緊緊地抱在一起。王員外被氣得血脈僨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把扯掉門簾,沖進門去,大喝一聲:“奸夫淫婦!”他撲上去,就掐住那個野男人的脖子。
那野男人先是一驚,接著就擺脫開他,然后竟和他搏斗起來,一邊搏斗一邊還惡狠狠地說道:“你個棺材瓤子,早死早讓道兒,我送你一程吧!”王員外快氣瘋了,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和野男人斗在一處。
過了半炷香的工夫,王員外和那個野男人還打在一處,彼此不分勝負。忽然聽到“啪”“啪”“啪”幾聲響,火鐮打出火花,點燃了火絨,火絨又點亮了油燈。肖子文坐在桌邊的太師椅上,說道:“住手吧?!?/p>
王員外一怔,凝神一看,才看清打了半天的野漢子居然是個姑娘,不覺呆住了,瞪著眼睛不知道說啥好。那姑娘氣道:“爹,你還說他有病呢,身體虛弱至極,讓我讓著他。可你看看他,有勁兒著呢,把我打得傷痕累累呢!”
王員外忙著下了炕,急切地問道:“肖郎中,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兒???”肖子文道:“我就想治治你的病。你跟我姑娘打了這么半天,還敢說你沒力氣?”王員外驚得瞠目結舌。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剛才,我都忘了得病這碼事兒了。”
肖子文這才說,王員外得的這個病,叫死心癥。說白了呢,就是銀子掙足了,老婆賢惠,兒子懂事,啥啥都有了,他心里沒有奔頭了,那心就死了。心一死,那五臟六腑,還有四肢,就都跟著死了。雖然從外表看不出病來,但實際上已經(jīng)死了。要想治這病,唯一的法子就是讓他活過來。怎么活呢,他考慮到王員外的情形,就給他開了3個方子。
第一個方子,就是嚇。那天不給他治病,還告訴他只有3個月的活頭兒了,就是這個方子。第二個方子,就是驚。那天夜里來偷銀子,就是想讓他驚到。第三個方子,就是怒。今天就是最好一個方子了。在前兩個方子的作用下,王員外今天怒到極點,這才跟肖姑娘打了半天,力氣也就在不覺中恢復了,那病也就好了。
王員外給他深施一禮,愧疚地說道:“謝先生教誨?!毙ぷ游牡溃骸澳憧擅靼琢耍俊蓖鯁T外說:“明白了,明白了。先生給我提示了兩個場景,我已然明白了。我若死了,家財必被歹人所惦記,翠芝卻無力保護;另外我若死了,我妻也難保周全。如此,我哪敢說盡到了丈夫的本分?
肖子文笑道:“不枉我一番苦心??!”
他站起身,帶著閨女走了。
肖子文不用一針一藥就治好了王員外的絕癥,一時被人們傳為奇聞……
(圖◇雨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