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
家里有寵物貓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我們熟知的老舍先生就十分喜愛貓。在他的作品《貓》里,貓的一舉一動都有了人的模樣:“無憂無慮,什么事也不過問”“決定要出去玩玩”“撞疼了也不哭”。甚至,他還用“古怪”一詞來揣測小貓的性格,這樣的描寫方式,體現(xiàn)了老舍先生的愛貓之心,也讓文章讀起來更加有趣味。
讀讀下面兩篇文章,看看這兩位作家筆下的小貓,又有什么不同呢?
訪客之中,有的也很枯燥無味。他們是為公事或私事或禮貌而來的,談話有的規(guī)矩嚴肅,有的嚕蘇疙瘩,有的虛空無聊,談完了天氣之后只得默守冷場。然而自從來了阿咪,我們的談話有了插曲,有了調節(jié),主客都舒暢了。
有一個為正經(jīng)而來的客人,正在侃侃而談之時,看見阿咪姍姍而來,注意力便被吸引,不能再談下去,甚至我問他也不回答了。又有一個客人向我敘述一件頗傷腦筋之事,談話冗長曲折,連聽者也很吃力。談至中途,阿咪蹦跳而來,無端地仰臥在我面前了。這客人正在憤慨之際,忽然轉怒為喜,停止發(fā)言,贊道:“這貓很有趣!”便欣賞它,撫弄它,獲得了片時的休息與調節(jié)。有一個客人帶了個孩子來。我們談話,孩子不感興味,在旁枯坐。我家此時沒有小主人可陪小客人,我正抱歉,忽然阿咪從沙發(fā)下鉆出,抱住了我的腳。于是大小客人共同欣賞阿咪,三人就團結一氣了。后來我應酬大客人,阿咪替我招待小客人,我這主人就放心了。原來小朋友最愛貓,和它廝伴半天,也不厭倦;甚至被它抓出了血也情愿。因為他們有一共通性:活潑好動。女孩子更喜歡貓,逗它玩它,抱它喂它,勞而不怨。因為他們也有個共通性:嬌癡親昵。
寫到這里,我回想起已故的黃貓來了。這貓名叫“貓伯伯”。在我們故鄉(xiāng),伯伯不一定是尊稱。我們稱鬼為“鬼伯伯”,稱賊為“賊伯伯”。故貓也不妨稱為“貓伯伯”。大約對于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都可譏諷地稱之為伯伯。這貓的確是特殊而引人注目的。我的女兒最喜歡它。有時她正在寫稿,忽然貓伯伯跳上書桌來,面對著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稿紙上了。她不忍驅逐,就放下了筆,和它玩耍一會兒。有時它竟盤攏身體,就在稿紙上睡覺了,身體仿佛一堆牛糞,正好裝滿了一張稿紙。
有一天,來了一位難得光臨的貴客。我正襟危坐,專心應對?!熬醚鼍醚觥保柏M敢豈敢”,有似演劇。忽然貓伯伯跳上矮桌來,嗅嗅貴客的衣袖。我覺得太唐突,想趕走它。貴客卻撫它的背,極口稱贊:“這貓真好!”話頭轉向了貓,緊張的演劇就變成了和樂的閑談。后來我把貓伯伯抱開,放在地上,希望它去了,好讓我們演完這一幕。豈知過得不久,忽然貓伯伯跳到沙發(fā)背后,迅速地爬上貴客的背脊,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后頸上了!這貴客身體魁梧奇?zhèn)?,背脊頗有些駝,坐著喝茶時,貓伯伯看來是個小山坡,爬上去很不吃力。此時我但見貴客的天官賜福的面孔上方,露出一個威風凜凜的貓頭,畫出來真好看呢!我以主人口氣呵斥貓伯伯的無禮,一面起身捉貓。但貴客搖手阻止,把頭低下,使山坡平坦些,讓貓伯伯坐得舒服。如此甚好,我又何必做煞風景的主人呢?于是主客關系親密起來,交情深入了一步。
(選自《緣緣堂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