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格
河北省高陽縣文化館
王若飛(1896—1946),貴州安順人。1919年赴法國勤工儉學。1923年赴蘇聯學習。1926年任中共中央秘書部主任(即秘書長),參與組織領導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1938年起任中共中央華中兼華北工作委員會秘書長、八路軍副參謀長。1940年起歷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等職。1945年8月與毛澤東、周恩來一起作為中共代表赴重慶同國民黨談判。1946年4月8日在由重慶返回延安途中因飛機失事遇難。
留法勤工儉學運動中,王若飛的名字背后,是一串串動人的故事。
王若飛好喝酒,并且很有些酒量,喝多也絕不誤事,而且反應能力更敏銳,嗅覺更靈異。
“少年共產黨”的18名創(chuàng)始人中,鄭超麟很喜歡和王若飛一起暢飲。他倆在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的辦公室里喝,在赴蘇聯學習的路途上喝,一直喝到上海中共中央的機關里。沒有人見過王若飛醉過。同志們問:“王若飛,你的酒量是什么時候練出來的?”王若飛說:“在法國當‘馬老五’的時候?!?/p>
王若飛在法勤工儉學期間,是一個著名的“馬老五”(法語“粗工、臨時工”的音譯),先后在環(huán)境最惡劣的化學工廠里做工長達數月,他的著名作品《圣夏門勤工日記》,成為勤工儉學生和他本人勤工儉學的真實寫照,很有些“強悲為歡”的味道。
制模這項工作很苦,在初學的時候一無所知,只好做那搬石筑土等笨事,即到能夠制模,便要親倒鐵水(即熔化之鐵汁),稍不謹慎,鐵落在身上,輕則壞衣,重則肌肉盡爛。
這是上班時的“馬老五”。
連日天氣正熱,廠中尤為干燥,遍地都是泥沙,大風過處,沙即騰起,著于面上,為汗水所粘凝,偶一拂拭,其狀越怪丑可笑,鼻為灰沙窒塞,呼吸因之迫促,時時仰噓氣以自蘇,口時苦渴,吸冷水稍覺清爽,下工時仿如初出監(jiān)獄的囚犯,覺天地異色,形狀很是憔悴。
這是下班時的“馬老五”。
真可惜了王若飛那一副狀物生動、敘述流暢、風趣幽默的好文筆!試想,在這樣的工廠里做苦工,每天還強迫自己學習5小時,王若飛用酒來釋放一下這種苦行僧式的日子,也是一種不得已的辦法。
應該說王若飛是最符合李石曾所提出的“勤工儉學生的五個條件”的:身體強健、意志堅強、會簡單法語、掌握初步工業(yè)技術、經濟富裕。但王若飛越是自虐般地參加重體力勞動,越是發(fā)瘋似的學習法語,就發(fā)現與自己的理想離得越遠。他寫道:“我對于我現在的做工,是抱定下面的四個條件去做:一是養(yǎng)成勞動的習慣;二是把性磨定,把身體練勁;三是達求學之一種方法;四是實地考察法國勞動真相?!?/p>
幾個月的“馬老五”生活使王若飛覺悟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的民眾決不是李石曾向勤工儉學生們所描述的那種詩意的田園生活,這里的剝削和壓迫更是明目張膽。親自體驗了法國工人的罷工、示威活動之后,王若飛對舅舅黃齊生說:“變革社會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王若飛開始注意在勤工儉學生中發(fā)現、尋找自己的同志,這個長有一副娃娃臉的貴州青年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組織能力和斗爭智慧。
他首先在陳延年、陳喬年兄弟倆辦的“書報流通館”里認識了陳氏兄弟并結為好友,吃喝不分彼此。陳氏兄弟家境貧寒,一個大子兒掰兩半花,所以,請客的往往是王若飛。
在楓丹白露公學,別人一個月一百法郎就夠了,而王若飛卻要足足二百法郎——都用在請客上了。王若飛的幾個酒友——陳氏兄弟、李鶴齡都是勤工儉學生中的熱絡人物,交游甚廣,這使得王若飛在留法勤工儉學生中人緣極好。這也為他日后結交陳獨秀,成為中共中央秘書長埋下了伏筆。
王若飛工作過的工廠
王若飛在留法勤工儉學生中內引外聯、八面玲瓏,到處都有同盟者。
起初,趙世炎、李隆郅看不上“二二八”運動,認為向反動當局求“生存權、求學權”是在討“嗟來之食”。但王若飛卻認為這是留法勤工儉學生們面對法國社會的第一次形象展示,是留法學生走上前臺開展斗爭的新階段。王若飛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他不惜冒與趙世炎和李隆郅關系破裂的危險,毅然走向蒙達尼參加了游行示威活動。
“二二八”運動為爭取“生存權、求學權”的浩大聲勢,極大地感染了參加運動的每一個勤工儉學生。這場主要由蒙達尼派的蔡和森、向警予、李維漢、李富春領導的運動,也使得留法勤工儉學生中另一派別——勞動學會的領導人趙世炎、李隆郅、陳公培等感觸頗深:他們決不是為一己之私利而上街游行的,他們身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獻身精神是奉工讀主義為神明的大多數勤工儉學生們所不具備的。特別是王若飛親身參加運動回來后,向勞動學會的會友們言講一番,“二二八”運動風起云涌的氣勢、團結的力量深深打動了同為赤貧無產者的趙世炎、李隆郅、陳公培們的心靈。
那是一個血色的黃昏,滿身疲憊的王若飛從巴黎回到他和舅父居住的小屋。徐特立和黃齊生兩位老人正在屋里清談,一杯苦茶,一卷詩書。他們看見王若飛滿臉倦容、一身塵土,連忙問起請愿的事怎么樣了。王若飛沒有搭話,他從身上掏出一瓶酒和幾根法國紅腸,說:“徐先生,能否和我小酌幾杯?”這在平常是絕無僅有的事。王若飛愛喝酒,但從未在家里和黃齊生、徐特立等父輩人一起飲酒,他還恪守著“父子不同席”的中國傳統(tǒng)。特別是舅父黃齊生一手把他拉扯大,甥舅二人歷盡了千辛萬苦,來到法國勤工儉學。王若飛到法國后,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地對待舅父,他把僅有的一張床讓給舅父睡,自己睡地板。和舅父同齡人的徐特立,當然也在王若飛特別尊敬的人物之列。而今天,從巴黎請愿回來的王若飛要和徐特立同飲一杯不得不咽下的苦酒了。
徐特立是勞動學會的精神領袖,特別反感向反動政府討取“嗟來之食”。為此,他還專門撰文反駁,李隆郅甚至稱向反動政府求乞等于是“分贓”,而同為勞動學會會員的王若飛卻用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學生們討了一個說法。這個說法很重要,因為徐特立和黃齊生的言行影響著絕大多數的留法勤工儉學生。
王若飛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說:“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真正的群眾運動,它何其莊嚴何其無畏。”
“說他們‘蔑視勞動’‘不會做工’?葛大娘手繡的湘繡多么古雅,一幅能賣一百法郎,但她卻拿出來賑濟學生們;蔡和森患著哮喘病還在那里苦讀;向警予在云母廠做工也是一把好手。他們不是像隆郅兄所說的因為不會做工才去爭取‘生存權、求學權’,他們是想讓我們聯合起來,和惡勢力斗爭。這才是真正的社會革命!”
王若飛說著竟有些淚眼模糊:“明天,我就要找世炎兄和隆郅兄,要他們親自到蒙達尼去,去向蔡和森求教社會革命的方法。”
王若飛最后舉起一杯酒對徐特立和黃齊生說:“二位長輩,恕我直言,我們都沒蔡和森的見識高遠。”
王若飛領取補助金的字條
1923年2月,王若飛由巴黎取道柏林前往莫斯科學習,圖為在柏林留影
就是在這次酒后不久,王若飛鼓動趙世炎和李隆郅捐棄前嫌,趕赴蒙達尼公學,和蔡和森、李維漢、尹寬等人共同商議成立共產赤色組織的問題。蔡和森、李維漢、李富春、汪澤楷也邀請趙世炎他們出席工學世界社的全體大會。
兩支隊伍像涓涓細流一樣匯集到一起,一年之內就澎湃成為滔天巨浪。
進占里昂中法大學時,又是王若飛第一個奔赴巴黎、里昂,了解真相,策動留學生們成立了進占里昂中法大學“先發(fā)隊”,實現了震驚法國的聯合大行動。從蒙達尼到麥南,從楓丹白露到圣太田,從克魯鄒到沙凡工廠,到處都可以看到王若飛敦實健壯的身影;發(fā)動學生們上街;用一切手段向華人、向法國社會中的良知未泯的民眾宣傳留法勤工儉學生的危險處境和黯淡前途;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以求無條件開放里昂中法大學。
王若飛是潤滑劑,是連動桿,他讓一部由千余學生組成的運動機器巧妙地隨著應有的節(jié)奏運轉,然后穩(wěn)步前進,轟轟隆隆地駛上正確的方向。
在后來的歲月里,王若飛在兩個重要歷史時期擔任中共中央秘書長,陳獨秀和毛澤東的眼光不可謂不準。
趙世炎說:“若飛同志,你將來是一個當外交部長的材料?!?/p>
綏遠五年的牢獄生活讓王若飛差點喪失說話的能力,而延安時的外交歷練,再度讓王若飛成為一顆閃亮的政治新星。若不是黑茶山上的黑色一幕,那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趙世炎的預言是否真的會變成現實?
著名詩人徐志摩曾將自己的吸煙比喻為“吻火”,并且他真的最后因飛機失事把自己變成了一只吻火的飛鳥。在中國共產黨的革命先烈隊伍里,也有一個吻火的勇士,他就是王若飛:留學巴黎,負笈蘇俄,生命的最后他像一只吻火的大鳥縱身飛向了理想。他的靈魂噴撒著信仰的烈焰,重重地吻在祖國的大好河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