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同根
我的母親名叫彩女,她離開人世已經十多年了。
母親五歲時便失去了父愛。我從未謀面的外祖父是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第二年去世的。外祖母在我母親不到18歲時也因病去世了,只留下母親和一個大她12歲的姐姐相依為命。其實,母親還有一個二姐,但因家里窮,養(yǎng)不起,十多歲時丟了,解放后多次尋找也沒有結果。聽母親講,這位二姐應該早已不在人世了,戰(zhàn)亂年代,就是不被亂槍打死,也被餓死。母親的苦,還體現在培養(yǎng)我們幾個兒女上。父親解放前參加革命,長期在外工作,一年難得有幾次回家。因此,母親作為“單手人”,一方面要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一方面還要管好五個兒女的吃飯、穿衣、求學,辛苦可想而知。
剛解放時,母親一點兒文化都沒有,便執(zhí)著地參加了夜校識字班,從“一二三四五”學起。其中“窟窿”兩個冷僻字就是那時學的,在母親75歲即將離開人世時還能熟練地寫出來,可見當初母親學習的認真。其實母親會寫“窟窿”這兩個字,也多少帶有對我們兒女的愛。聽母親講過,當初在識字班時,教員手把手教母親寫這兩個字,母親總是記不住。聰明的教員便聯系當時鹽場時常有小孩因無人照看掉進冰窟窿而溺亡的事進行講解,使母親牢牢地記住了這兩個字。因為母親深知,孩子如果掉進冰冷的窟窿里意味著什么。從此,不論是夏季還是冬季,沒有大人的陪護,母親是絕對不會讓我們去玩水的。
父親作為解放前參加工作、50年代國有大中型企業(yè)的黨委書記,對黨的事業(yè)忠誠是堅定不移的,他的言行也深深地影響著母親。因此,母親在解放初期就提出了入黨申請。盡管二十多年之后,組織上還是沒有吸納她入黨,但母親仍然執(zhí)著地追求著自己的理想。1973年,我們舉家搬遷到父親長期工作的單位,母親也由一名鹽業(yè)工人轉為化工產業(yè)的職工。搬家時,除了普通的幾件家具外,母親只帶了兩樣東西:一個是工作介紹信,另一樣就是幾封入黨申請書和黨組織的推薦信。終于在1975年,母親跨進了黨組織的大門。
母親對黨組織的執(zhí)著信仰還體現在時刻牢記自己是“黨員”上。遇見榮譽時,母親就會說自己頭上不是有兩個字嗎,還是讓群眾當吧。母親的話雖然不是什么豪言壯語,但卻十分樸實。母親從小就苦,而且長期處于“單手人”的角色,因此,身體一直不太好,患有高血壓、白內障等好幾種慢性病,并且心臟也不太好,伴有房顫和心衰,經常喘不過氣,夜里睡不著覺。就是這樣,她也很少打攪兒女,生怕影響我們的工作。2007年秋天,母親又一次住進了醫(yī)院,因白內障看不見東西,顯得著急,堅持要做手術治療。如果單純的白內障是好治的,但她患有多種慢性病,在診治過程中終究發(fā)生了多種器官衰竭的情況,一連十多天處于病危狀態(tài)。有好心的鄰居來看望母親,看到母親痛苦的表情,基于不忍心,想請一位“大仙”來給母親治病,但母親是一位堅定的無神論者,深知自己的頭上刻著兩個字——黨員,以柔和的目光謝絕了鄰居的好意。
我年少時,經??吹侥赣H起早貪黑地拼命工作,每回拉水船來了,母親便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一個人用她矮小的身軀給家里擔水。別人家都有男子漢,而我的父親不在家,兒女們又小,這些繁重的家務只能由母親獨自承擔了,有時鄰居和親友也會幫忙挑一些,但畢竟吃水相當困難,一星期才會有一只水船過來,挑完了就得等下一次,母親每次都是咬著牙挺過去,做飯洗衣服這些家務瑣事看起來簡單,但承擔在母親一個人的肩上卻是相當繁重的。好在后來,父親強行把母親調去和他一起工作,來照顧母親。
我是家中的“老小”,從小有些“自來慣”,兩個姐姐、兩個哥哥對我既關愛又謙讓,加之母親也疼愛我,家里有好吃的都盡我來。我四五歲時,母親帶著我到離家十多里的鎮(zhèn)子上趕集,買了一個甜瓜,說好讓我到家以后再吃。母親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到家吃,也讓我吃大頭,但其他幾個兒女多少也能吃上一小塊,解解饞??墒腔丶业穆飞?,母親負重地背著我,我手中抱著甜瓜,一直涎著口水,不經意間,瓜從我的手中滑落,摔了個粉碎。母親放下我,既有一點兒責怪我的意思又不忍心地將破碎的瓜撿起來,作了簡單的處理,讓我將瓜吃了。回到家,母親就自豪地講:“我家小兒子頭腦活絡,想吃瓜就把瓜摔了,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直到今天,我雖然沒有什么大的出息,但沒有辜負母親的希望,不僅入了黨,提了干,而且職稱達到了高級。
母親為什么叫彩女,我想因為她是一片彩霞吧,是披在父親和兒女們身上一朵不落的彩霞。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