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巧云 李彬
[摘要]自20世紀20年代至80年代,眾多學(xué)者分別從不同角度對《白狼歌》進行了研究,但因“遠夷之語,辭意難正”,“方言轉(zhuǎn)譯難明,聲讀今古有異”,至今《白狼歌》的諸多問題(語言性質(zhì)、民族歸屬等)還未取得一致性的意見。80年代以來,一些學(xué)者在前人的研究基礎(chǔ)上,利用古音學(xué)研究的最新成果,又對《白狼歌》作了一番深入的探討?,F(xiàn)對幾家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作一述評,以期發(fā)現(xiàn)研究中的問題,為以后的進一步研究提供參考。
[關(guān)鍵詞]白狼歌;語言系屬;語詞解讀;族屬稱謂
中圖分類號:H211/289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9)02-0087-09
《白狼歌》是一首用漢字記音和釋義的古代藏緬語詩歌,這“是研究藏緬語族語言的一份珍貴的歷史文獻。”[1]據(jù)文獻記載,《白狼歌》在東漢被劉珍編入《東觀漢紀》,其后范曄在編纂《后漢書》時將其收載,并記述了《白狼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
永平中,益州刺史梁國朱輔,好立功名,慷慨有大略。在州數(shù)歲,宣示漢德,威懷遠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盤木、唐菆等百余國,戶百三十余萬,口六百萬以上,舉種奉貢,稱為臣仆。輔上疏曰:“臣聞《詩》云:‘彼徂者岐,有夷之行。《傳》曰:‘岐道雖僻,而人不遠。詩人誦詠,以為符驗。今白狼王唐菆等慕化歸義,作詩三章。路經(jīng)邛來大山零高坂,峭危峻險,百倍岐道。襁負老幼,若歸慈母。遠夷之語,辭意難正。草木異種,鳥獸殊類。有犍為郡掾田恭與之習(xí)狎,頗曉其言,臣輒令訊其風(fēng)俗,譯其辭語。今遣從事史李陵與恭護送詣闕, 并上其樂詩。昔在圣帝,舞四夷之樂;今之所上,庶備其一?!钡奂沃?,事下史官,錄其歌焉。
其后,唐李賢在為《后漢書》作注時,進一步闡述了今本《白狼歌》的形成過程:“《東觀》載其歌,并載夷人本語,并重譯訓(xùn)詁為華言,今范史所載者是也。今錄《東觀》夷言, 以為此注也?!雹俅思囱浴稏|觀漢紀》記載了這首歌,而且還將夷語的記音漢字一并載入,并依據(jù)夷語,按照漢語表達習(xí)慣,將其翻譯為“華言”,而范曄僅將“華言”編入了《漢書》,未入“夷言”,于是李賢作注時根據(jù)《東觀漢紀》的記載將“夷言”編入《漢書》,并以此作為“華言”的注釋,這便是今本《后漢書》所載的《白狼歌》。這首詩歌一共有三部分,44句歌辭,4字一句,共176個字,每句漢義后都有相應(yīng)的白狼語記音漢字。其后,唐代徐堅《初學(xué)記》、宋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宋王應(yīng)麟《玉?!贰⑺梧嶉浴锻ㄖ尽?、明《永樂大典》、清郝懿行《證俗文》、清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云南史料叢刊》(第一卷)等均有收錄,但因所據(jù)版本不同,故各本文字上多有出入,這些文字上的差異亦成為后世研究的重點②,茲不贅述。
自20世紀20年代至80年代,國內(nèi)外諸多學(xué)者先后對《白狼歌》的本體性質(zhì)和價值、語言(詞匯、語音、語法)特點、語言的歸屬等問題進行了一系列有價值的探討③,但因“遠夷之語,辭意難正”,[2]855“方言轉(zhuǎn)譯難明,聲讀今古有異,《東觀記》又僅存輯本,無從定其得失矣?!雹芩?,至今《白狼歌》的諸多問題(語言性質(zhì)、民族歸屬等)還未取得一致性的意見,自80年代以來,一批學(xué)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利用古音學(xué)研究的最新成果,又對《白狼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時過境遷,自20世紀80年代至今已有將近40年,如今《白狼歌》的研究似已進入了瓶頸期,為了能更進一步地破解《白狼歌》的“密碼”,彌補研究中的缺憾,今著重對幾家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作一述評,以期發(fā)現(xiàn)研究中出現(xiàn)的問題,為下一步的研究提供一個參考。
《白狼歌》的最新研究可以從三個方面觀察:1.《白狼歌》的族屬稱謂問題。2.《白狼歌》語言的系屬問題,這也是研究的重點。3.《白狼歌》的語詞解讀問題?,F(xiàn)一一對此作出述評。
一、《白狼歌》的族屬稱謂問題
關(guān)于《白狼歌》的族屬稱謂,學(xué)界作了長久的探討。其中,以王靜如先生的研究影響最為深遠,王靜如認為白狼語的記音漢字 “僂讓”是白狼族的自稱,“僂讓”的漢字古音是“klou-sou”,其正是“白人”之義。“當我知道倮語‘白為hlou,苗語‘白為kleou,因中國上古‘僂為‘kl-而構(gòu)成‘僂即白狼‘白的假定”[3],他又從《中國非漢語語言匯編》中找到了白狼故址中那些“夷語”語言,并將其與白狼語的十八個字做比較,發(fā)現(xiàn)他們大致相同,這也“更能證明‘白狼確系僂讓klou sou;且此klou sou之轉(zhuǎn)為今日之Haln-sou得了種重要的根據(jù)……此語確實為白狼古語之子子孫孫,而此種民族之名Halnso。正乃余構(gòu)定白狼古名為klou-sou之音變?。 盵3]其后,陳宗祥、鄧文峰對此表示了贊同,他們認為王靜如的“這項比較研究是很有希望的。因為Hlan-sou族既住牧于雅州,地點與‘筰都相近。Hlan-sou與Hlou-sou或Klou的音讀相似。深入摸索下去,自然可能能得出正確結(jié)論的, ”[4]但是陳氏也提出了自己的新見,“納西族稱九龍、冕寧、石棉諸縣的西番族為(a lo),疑‘白狼即(a lo)的記音。而且冕寧縣西的瀘寧區(qū),縣南的森榮公社仍有自稱(alamin)或(alamr)的公社成員。這就更促使我們從普米族(舊稱西番族)的語言中探索白狼本語的信心了?!盵4]馬學(xué)良從彝族的自稱讀音“tru-su”與“klou-sou”出發(fā),進一步印證了王靜如的觀點,“‘僂讓漢字古音據(jù)王靜如先生考證是‘klou-sou與今之彝族有自稱為楚素 “tru-su”音近。彝語tru意為‘白,‘白狼之白可能即tur之意譯。今彝語tr的實際音值是舌尖卷舌音(t),多與彝語方言的清邊擦音hl對應(yīng)。如此,白狼歌是彝族的古歌就又多一佐證?!盵5]彥華對王靜如、馬學(xué)良等的觀點提出了相反意見。他從自稱、語音、語義、今地四個方面作了反駁。首先,從自稱問題來看,目前尚無文獻可以佐證“白狼”與“僂讓”之間的關(guān)系,“白狼”也許是該民族的自我稱呼或者他族對本民族的稱呼。其次,從語音問題來看,依據(jù)李方桂先生的上古音構(gòu)擬,“讓”應(yīng)擬為“njang”,王靜如的擬音為“sou”,兩者無論聲或韻都相差太遠。再者,從語義問題來看,王靜如、馬學(xué)良等均以親屬語言中稱“白”義的語音為“hlou”(撒尼彝語)“kleou”或“kleeu”(花苗)而證明“僂讓”的“klou”音就是“白”,對此,彥氏認為“親屬語言讀音的近似最多只能表明在某種條件下是有可能如此,而不能表明一定是如此。況且僅僅根據(jù)一兩個親屬語言的讀音就大膽推論,顯然不足置信。而根據(jù)我們所了解的大量的漢藏語系藏緬語族語言材料,更足以證明klou決不是‘白義,所以王、馬二先生的舉證實不足為信?!盵6]最后,在今地問題上,彥華通過檢索《中國非漢語語言匯編》一書,發(fā)現(xiàn)此書所記載的這個西番民族“在音、義、地望等方面無一與王先生擬測的白狼族族稱相關(guān)”。彥氏對藏語支、彝緬語支、普米語支和景頗語支中表“白”義的各語言點的22個詞匯作了對比觀察后認為,“白”字的聲母多是pl-或phr-,因此,“白”的原始藏緬語形式可以暫擬為plong或prom,它是川西漢源一帶普米語支復(fù)聲元音節(jié)的音兼意譯。由此,彥氏認為白狼語的系屬為普米語支⑤,彥氏對拿親屬語言與白狼語比對這種作法提出的質(zhì)疑值得研究者思考。不可否認,這種研究思路是好的,但是僅僅根據(jù)個別詞語的語音比照就作出結(jié)論,這不免會有些武斷。雖然彥氏不贊成這種作法,但是他在尋求“白”字的語音構(gòu)擬并進而斷定其為普米語支的實踐中,同樣也陷入了這種“武斷”中。要斷定白狼語的族屬,不可能僅僅靠一個或幾個詞的語音比照就能完成,“‘詞對詞不是個妥善的方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而過去的研究的結(jié)果很不理想,……由于用‘詞對詞的方法,在選擇詞匯方面就有很大的歧異?!盵4]各家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要而從中選擇對己有利的“特征詞”,數(shù)量上或多或少,隨意性很大,可驗證性較小,這種選取“特征詞”的作法還是頗為流行的。另外,彥氏又以白狼部落的活動區(qū)域作為論據(jù)來判斷白狼語的系屬。但是,他卻忽略了民族遷移、語言交融等這些因素,不同的民族在遷移的過程中促進了語言的融合,不同的語言社團之間互相吸收語言成分,因此將白狼部落的活動區(qū)域斷定為今普米語支地區(qū)不甚嚴謹。與前人不同,劉堯漢、陳久金在確定白狼語的族屬時,并未從語音角度入手,而是從生活習(xí)俗、部落稱謂、地理變遷等探討了“白狼”部落的族屬,又結(jié)合歷史與當?shù)匚墨I的記載⑥,通過廣泛的實地調(diào)查來確定“白狼”譯名在今天少數(shù)民族中的保留情況。經(jīng)過研究,他們認為“羌彝藏、納西、普米等族及西番人,都是古羌戎的遺裔,它們與漢代白狼夷有不同程度的親緣關(guān)系?!桌堑暮x是養(yǎng)蠶人或絲織者‘布郎‘不刺的譯音,它是川、滇西番人(包括普米族)的通名。由此可說,西番人是漢代白狼夷的嫡系遺裔?!盵7]這種研究方法具有一定的客觀性,文獻記載在確定同源關(guān)系或民族族屬時具有一定的價值,但是也要考慮到文獻流傳中的訛誤問題,因為以訛傳訛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另外,文字只是記錄語言的符號,“白狼”這個稱呼在歷代的文獻記載中會有不同的名稱,而這些名稱是“白狼”一詞的語音轉(zhuǎn)變還是字形訛誤呢,僅僅依靠文獻是無法得到可靠結(jié)論的,所以文獻只能看作一種輔助工具,歸根結(jié)底還得依靠語言論證。
馬學(xué)良⑦從“僂讓”這個族名出發(fā),結(jié)合自古至今彝族的稱呼,考證其為今之彝族自稱。彝族舊稱為“l(fā)olo”(實為古代彝族的圖騰名稱),漢譯音有、盧鹿、拉魯?shù)让Q,它們皆為一音之轉(zhuǎn),其與“僂”音近。彝語lu與“僂”讀音相同,lu可以依據(jù)音高區(qū)別為龍、虎二意,而古代彝族社會是以龍虎為圖騰的民族,原始社會都以圖騰而命名,所以彝族也以lu而作為氏族部落名,其后發(fā)展成國名,如三國時期屬于彝族默支系的羅甸,在唐代又稱為“盧鹿部”。所以“‘僂讓是漢時白狼自稱‘僂與古籍稱‘彝為盧鹿同音,與lolo為一音之轉(zhuǎn)?!薄啊畠E讓的‘讓實即今彝語中su33或sy33(相當于漢語‘人的泛指)”“今彝語無鼻音尾,聲母s、z為音轉(zhuǎn),故僂讓即彝語的lo33-su33或lo33-za33即羅人?!盵8]并非專指族名,其漢譯“蠻夷”指的是西南夷這個大名稱。馬氏從“自稱”入手,將“僂讓”的語音與歷史上彝族圖騰、部落名稱的讀音相對比,得出了“僂讓”即彝族之稱,相較其在《白狼歌研究》中的觀點更加細化明確。與此相似,楊鳳江認為彝語中的“白狼”是“山虎”的意思,“在漢語里‘僂和‘羅為諧音,在彝語中,‘僂和‘羅是‘虎之意……‘僂讓實是‘羅讓的轉(zhuǎn)音,意譯應(yīng)為‘虎族或‘虎人”[9],而彝族正是以“虎”作為圖騰標志,所以,白狼族也就是彝族部落祖先,白狼語便就屬于彝語支了。但是正如我們前文所論述的,僅憑一兩個詞來確定族屬稱謂還是有一定的風(fēng)險性。
二、《白狼歌》語言的系屬問題
從諸多的研究來看,白狼語當屬于藏緬語族。但藏緬語族分布范圍較廣,其下的語支較多,白狼語具體屬于語族中的哪一個語支,這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在80年代以前,學(xué)術(shù)界曾對此有過一些討論,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1.藏語說;2.彝語說;3.納西語說;4.嘉戎語說;5.西夏語;6.羌語說。80年代以來,學(xué)者們結(jié)合比較語言學(xué)、民族歷史、考古學(xué)、民族學(xué)、文學(xué)等又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或者另辟一說,或者補充舊說。
馬學(xué)良、戴慶廈從《白狼歌》中挑出26個跟藏緬語族的語言有較大同源關(guān)系的詞,將其與藏文、緬文、十九種藏緬語族的語言進行對比后認為,白狼語的本語跟彝語支、緬語支(包括緬語、阿昌語等)的語言接近,而且從語音上看,白狼本語似乎更接近緬語支。首先,從同源詞的比較上看,《白狼歌》中的26個詞跟緬語支、彝語支的大多數(shù)語言同源,同源詞的數(shù)量在20個以上,而跟藏語、嘉戎語、普米語比較,同源詞的數(shù)量分別為16、 10、13個,很顯然,白狼語同彝緬語支更接近。其次,從語音上看,白狼語在語音上更接近緬語支,彝語支一般沒有輔音韻尾,而緬語支的輔音韻尾分為鼻音尾和塞音尾兩套,這跟白狼語的語音特點很接近。從聲母的構(gòu)造上看,緬語支的語言沒有鼻冠復(fù)輔音聲母,彝語支的語言卻保留了這種復(fù)輔音聲母,白狼語也沒有鼻冠復(fù)輔音聲母,“有無輔音韻尾和有無鼻冠音復(fù)輔音聲母,是語音方面緬語支區(qū)別于彝語支的兩個最重要的特征。就在這兩個重要特征上,白狼語更接近于緬語支?!盵1]不難看出,馬學(xué)良等的分析嚴謹細致,通過采用李方桂的上古音構(gòu)擬了白狼語的漢字記音,并以此對比分析了藏文、緬文以及十九種藏緬語族語言的語音,在同源詞的比較、語音、聲母的構(gòu)造特點上分別尋求白狼語與藏緬語族語言的諸多異同,這種選取部分特征詞對比的方法在確定同源語族上具有一定的有效性,但是卻也存在一些局限,它無法解釋26個詞之外一些詞的來源與差異,另外,雖然白狼語在語音上更接近緬語支⑧,但是它屬于緬語支的哪一種語言,文章卻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解讀。其后,鄭張尚芳借助古音研究的最新成果對《白狼歌》進行了全文解讀,將白狼語的漢字記音同緬文、藏文逐字對比后發(fā)現(xiàn),白狼語應(yīng)該是一種古緬語,它在某種程度上非常接近緬文。在研究方法上,鄭張尚芳強調(diào)研究古代少數(shù)民族語言要充分重視上古音,因此為了避免語音對照上的失衡,他認為不僅白狼語的漢字記音要使用上古音,緬文也要按照書面語上的字母拼讀法體現(xiàn)的原音去讀,漢字記音和緬文原音不能按照今音去讀。在此原則的指導(dǎo)下,據(jù)其考訂,《白狼歌》176個字中,“將同自復(fù)出及異字同譯的一一合并后,實用141字,除了漢借字23個,本語為118字。其中已考出合于緬文的有115字(包括罕用古詞3個),合于藏文的41個。合于藏文的詞中包括緬藏兩通的32字(聲韻較緬語更近的5字,更遠的14字,還有只見于復(fù)合詞的3字),只對藏不對緬的僅3字;只跟漢語借字同源的不算。漢語除23個借字外,跟白狼、緬文同源的也有38字,幾乎可以趕上藏文了。由此可見白狼語跟緬語關(guān)系特別密切,與藏語則較疏。”[10]白狼語的漢字記音同古緬語語音對應(yīng)的完整性和規(guī)律性進一步驗證了《白狼歌》的本語——“古緬語”說。鄭張氏和馬氏的觀點基本相同,只是鄭張氏在考察上更為全面,他摒棄了馬氏的“特征詞”作法,選擇全文對比,結(jié)論也更細化,從馬氏的“緬語支”說到鄭張氏的“古緬語”說,白狼語的語言系屬范圍更加明確。
不同于“緬語說”,黃懿陸提出了另一個觀點——壯語說,他將白狼語的中古擬音(漢字記音)、詞匯、語法、語義同今天的壯語相比對后認為《白狼歌》是一首越人歌謠。⑨從歷史上考察,他認為“白狼語”與“壯語”有一些淵源:1.《白狼歌》是益州刺史朱輔在邛來大山收集的詩歌。2.《白狼歌》起源于越人居住的村寨。3.《白狼歌》的“白”音與布依、壯族或僰人等百越民族自稱的“布”或“僰”讀音相同;“狼”為“謂谷為浪”之“浪”的同音異體。他“用當今云南壯族沙支系(自稱‘布越‘布依‘布雅依,簡稱‘越)的語言比較,其壯語漢記,其音和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的語音反切,和中華書局1999年出版的《漢字古今音表》中古音擬構(gòu),語音上極為一致;壯語意思和原音漢澤比較,不僅字字可解,且44句中有34句的壯語意思與原漢譯意思相同或近似,……在詞匯上,全文44句,全部保留著越人口語的原生詞,與今天壯語的基本詞匯一致。在語法上……符合壯語語法的特殊現(xiàn)象?!盵11]根據(jù)《白狼歌》的漢字記音構(gòu)擬出古音,然后與“夷語”比對,根據(jù)比對率的多少來確定白狼語的本語,這是現(xiàn)在比較通行的做法,黃氏在這方面做了較為扎實細致的工作。但是,我們需要明確一個原則,就是要使用上古音來構(gòu)擬白狼語的漢字記音,“夷語”也要按照書面語上的字母拼讀法體現(xiàn)的原音去讀,而不能按照今音去讀?!栋桌歉琛纷饔跂|漢永平年間,以此推算,白狼語至少在東漢以前已經(jīng)存在,距今已經(jīng)超過2000年,其語音系統(tǒng)必定發(fā)生了諸多變化,而如果仍按照今“夷語”的語音系統(tǒng)來比對白狼語的漢字記音,那么由此所得出的結(jié)論也將失去價值,“在兩漢古音尚存在爭論的時候,按一般的漢語史分期方法,用公認的上古(先秦時期)音系,并適當?shù)貐⒄铡肚许崱芬魧ψ⒁魸h字進行古音構(gòu)擬,是比較恰當?shù)??!盵4]而黃文的缺憾正在于此,從上文所述可以發(fā)現(xiàn),黃文正是取用中古音⑩對白狼語的漢字記音進行了構(gòu)擬11,然后再用今云南壯族沙支系的語音對白狼語的漢字記音進行構(gòu)擬,最后根據(jù)壯語擬音寫出相應(yīng)的“理想的壯語記音字”。所以經(jīng)過比對,黃文得出“從語音上看,壯語漢記與原音漢記幾乎一致,而從擬構(gòu)音上看,它們也很接近?!盵11]黃文的擬音為中古音,今壯語擬音為現(xiàn)代音,兩者分別處于不同的語音階段,若以此還能得出“語音上極為一致”的結(jié)論,那就證明今壯語語音系統(tǒng)至少從唐代以來幾乎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這從語音發(fā)展史上來看是不能成立的。任何民族的語言經(jīng)過近2000年的發(fā)展,其語音系統(tǒng)必定發(fā)生了或多或少的變化。黃氏在語音構(gòu)擬上的缺憾也嚴重影響了其結(jié)論的可靠性。為了避免黃氏語音構(gòu)擬上的弊端,吳安其首先構(gòu)擬了東漢音的語音系統(tǒng),然后對《白狼歌》的漢字記音也作了語音構(gòu)擬。根據(jù)構(gòu)擬的結(jié)果,再結(jié)合古彝緬語的一些語法規(guī)則,“基本語序為SOV,句子通常是名詞或名詞短語開頭,句末為動詞或形容詞。體詞的修飾語在后,動詞的修飾語在前。”[12]他認為白狼語是兩千年以前的一種古代彝緬語,它是今天彝緬語的一種“祖語”或其親屬語。如前文所述,從語音構(gòu)擬的角度來確認白狼語的語言系屬是一種比較嚴謹?shù)淖鞣?,不過,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這種結(jié)論也會隨著古音構(gòu)擬的不同而不同。如今,上古音構(gòu)擬系統(tǒng)可以分為幾家:王力系統(tǒng)、李方桂系統(tǒng)、董同龢系統(tǒng)等,根據(jù)不同的系統(tǒng)可以得出不同的構(gòu)擬結(jié)果,如“阻蘇邪犁”一句,其中的“阻”字,吳氏將其構(gòu)擬為/*skra /,但根據(jù)王力的語音系統(tǒng),可以將其擬為/*i/,王力對復(fù)輔音的存在是比較謹慎的。不過這并不是否定語音構(gòu)擬的成效性,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對一些沒有爭議的字音進行構(gòu)擬,也可以獲得較為滿意的結(jié)果。
三、《白狼歌》的語詞解讀問題
《白狼歌》的漢字記音保留的是東漢時期的語音,如果要全面釋讀《白狼歌》,必須要有扎實的漢字古音知識,除此之外,還要涉及到白狼語的族屬問題,故全文解讀殊為不易。80年代以前,一些學(xué)者曾試圖對其進行解讀,但是大都只限于其中的部分字,如吳承仕《白狼慕漢詩歌考釋》、王靜如《東漢西南夷白狼慕漢歌詩本語譯證》、丁文江《爨文叢刊序》等。進入80年代,借助古音研究和少數(shù)民族語言材料搜集的長足進展,《白狼歌》的釋讀再次引起了學(xué)界的興趣。
劉堯漢、陳久金根據(jù)今普米語語音,將“心歸慈母 (仍路孽摸)”中的記音漢字“孽摸”翻譯為“你媽”而不是“慈母”,并言“因錄者不懂普米語,把‘你媽譯成‘慈母, 把‘白狼王暗罵的話掩蓋住了,當然被錄的漢字上是看不出來的。從這里又看出,當時‘白狼歌的作者‘白狼王對歌頌漢統(tǒng)治者是不滿意的?!盵7]這種解讀與《后漢書》所記錄的漢義正好相反,但令人不解的是,劉堯漢等在文中又闡述了一些與前述相左的觀點,“它亦反映了古普米族首領(lǐng)‘白狼王與漢王朝之間從歸附到成為臣屬的關(guān)系,反映了古普米族與漢族友好團結(jié)、長期共處的關(guān)系?!盵7]這些自我矛盾的論述難免讓人有點困惑,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劉文根據(jù)普米語強行解讀《白狼歌》的內(nèi)容,與其相似的還有楊照輝,楊照輝結(jié)合一些歷史文獻與實地調(diào)查材料,將云南西北地區(qū)、四川西南地區(qū)現(xiàn)存的普米語與《白狼歌》的“夷言”對比后認為,22句“夷言”中有15個地方可以對譯為普米語,這15個地方包括名詞、動詞、形容詞等二十六個詞,只是因為當時《白狼歌》的記錄者對普米語不熟悉,所以導(dǎo)致現(xiàn)在很多漢義與原來的普米語矛盾,如《遠夷慕德歌詩》第六句“與人富厚”一句,漢字譯音為“魏菌渡洗”,楊氏認為這些漢字譯音是古普米語語音,而現(xiàn)代普米語將“魏菌渡洗”讀為“可際渡洗”,由此,他認為“魏菌”是“可際”的注音之誤,又同章第一句第二行的“日入之部”的漢字記音為“且交陵悟”,語義、讀音與現(xiàn)代普米語有出入,現(xiàn)代漢義應(yīng)為“這個地方”而不是“日入之部”,現(xiàn)代普米語“且交陵悟”讀為“且交丁悟”,照此,其中的“陵”字便是“丁”字的譯音之誤。[13]這種做法暴露出一個問題,即預(yù)先將白狼語認定為某個語言系屬,然后以今普米語與所謂古普米語一一對應(yīng)。我們在前文已經(jīng)說過,從漢至今已經(jīng)2000多年,不管是“華言”還是“夷言”,其語音系統(tǒng)都發(fā)生了諸多轉(zhuǎn)變,所以無法追求完全對譯(雖然這種方法比較嚴謹)。在白狼語語言系屬還未完全明確的情況下,按照預(yù)先設(shè)定的本語來看白狼語,當然會與其所采納的語言系統(tǒng)有諸多不合之處。同樣,這里隱含了一個“讀者自由狡辯”的窗口,即如果從其它少數(shù)民族語言來看這些所謂的不合之處便又會“巧合”,如本章最后一句“心歸慈母”中的“慈母”一詞,漢字記音為“仍路孽摸”,其中的“孽摸”兩字與今普米語的譯義有出入,現(xiàn)代的普米語將“慈母”稱為“去媽”,將“孽摸”稱為“你媽”,從今普米語讀音看,其中的“摸”字是“媽”字的譯音之誤,而如果將白狼語的系屬歸于古越語下,那么從古越語的角度出發(fā),“摸”字便是“媽”字的對應(yīng)譯音,“時至今日,越人之一的壯族稱呼母親為‘靡(mi),稱呼父親為‘莫(o的去聲)……壯語稱母親為‘米(靡),與古漢語‘母之稱同?!盵11]
陳宗祥、鄧文峰就“僂讓龍洞”一句作了釋讀12。他們認為“讓”代表的是一個黑人部落群體。就“讓”字來說,很多少數(shù)民族語稱“黑”為“nia”或“na”或“nie”,如普米語玉姆土話稱“黑”為nia或nie,傈僳族稱“黑”為ne,哈尼語或拉祜語稱“黑”為“na”等等,而“讓”字上古屬于陽部字,擬音為“niang”,故陳氏認為“niang”是“nie”音的異寫形式,因此“讓”具有“黑”義。又白狼部落所住地為“筰都”,而《筰都夷傳》中的“三襄”“污衍”“旄牛”三個部落都是黑人部落群體,因《白狼歌》中“讓”也具有“黑”義,所以這三個部落就是“讓”(黑人)部落群體。就“僂”字來說,很多少數(shù)民族稱“白”為“l(fā)o”或“l(fā)io”,如普米語、僜人、丹巴藏語均稱“白”為“l(fā)o”,羅汝藏族稱“白”為“l(fā)io”,《白狼歌》中的“僂”字上古屬于侯部,音近lo,這與少數(shù)民族稱“白”義的“l(fā)o”或“l(fā)io”音同或音近,因此“僂”也就具有“白”義。而《筰都夷傳》中的五個部落屬于白人部落群體,這個白人部落便是“僂”(白人)部落群體13。就“龍洞”而言,普米語也有“Long Stong”一音,其義為“空空洞洞,什么都沒有”,引申便具有“貧困、貧薄”之義,“‘Long Stong一音與‘龍洞Liong dong(don)相當。Long與Liong聲母和主要元音相同,只是開合有異。漢代以后漢語無疑沒有復(fù)輔音聲母,故記音者只得略去S-音而以dong(漢字作洞)對譯Stong,取其韻母相同而已?!盵14]據(jù)以上論述,“僂讓龍洞”便是“白、黑兩個部落很貧困”之義。陳氏的論證視角非常獨特,跳出了前人研究中的一些局限,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但是陳氏論證還需要解決“僂讓”和“白狼”的關(guān)系問題,他們是否是同一個族屬的稱謂?還是“白狼”是一個大部族,“僂讓”是一個小部族,或相反?這一系列問題也需要明確解決,而文章卻未給出相關(guān)說明。鄭張尚芳在釋讀《白狼歌》時,注意到了“兩字對譯”的問題,很多釋讀類的文章往往采取按字轉(zhuǎn)譯的策略,割裂了文意,將“兩字對譯”看作是復(fù)合詞或詞組,“其中至少有一字意義不直接相當”,或者意義上上下字相交叉,雙方修飾語語序不用,要兩字合說才相對當。比如漢譯“是治”,白狼語記音為“傀”*kuui“構(gòu)”*kooh,對應(yīng)緬文義則是“傀”,語義為治理、統(tǒng)帥,“治”,語義為依靠、信奉,如果按字轉(zhuǎn)譯,則句意不通,而如果按照“兩字對譯”,則詞義為“依靠(官員)治理”。此外還有“全句意譯”,如“旁莫支留”的原譯是“不從我來”,其中的“從”不能解為“跟從”,不能說“不跟從我來”。“旁(抬舉)莫(沒有)支(差使)留(服從)”應(yīng)該釋讀為“抬舉邀請咱(們),并沒有驅(qū)使(讓)我們服從?!盵10]鄭張尚芳的釋讀解決了《白狼歌》漢譯中一些難以疏通的問題,有了可靠的民族語佐證,白狼語的漢字記音及其漢譯同緬語的語音和意義構(gòu)成了較為嚴格的對應(yīng),這是《白狼語》研究中一篇非常有份量的文章。
黃振華在王靜如研究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采用西夏語來解讀白狼語,不過,他并不是偏于從古音構(gòu)擬或語音比照的角度,而是多從古義訓(xùn)解的角度做出釋讀。他先將白狼語的漢字譯音構(gòu)擬成古音,然后列出西夏文的擬音和意義,再對比藏語、彝語、克倫語、木雅語等藏緬語族的語言和意義,對以往一些聚訟紛紜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新解。如“蠻夷”的記音漢字為“僂讓”,古音構(gòu)擬為“l(fā)o ia”。黃氏引用《漢書·文翁傳》《后漢書·西南夷列傳》認為“蠻夷”是“古代中國對邊遠地區(qū)未開化民族的泛稱”[15],又因為蠻夷地區(qū)有很多山川等荒野不毛之地,因此,他懷疑記音漢字“僂讓”大概指的是蠻夷山野地區(qū), 所以譯者才將其釋為“貧薄”之義。又因“西夏文(山)音啰,來日舌齒音80韻,擬音ruar;西夏文(野)音你,舌頭音平聲74 韻,擬音n。前者可比羌語ruer、怒語l……獨龍語luka(以上字義皆為‘山);后者可比哈尼語i、怒語nεm……普米語e、o(以上字義皆為‘野)”。[15]西夏語與藏緬語族諸語言語音、語義的比較,進一步佐證了“僂讓”為“山野”之義。但是,從西夏文與諸少數(shù)民族語的比較中可以看到,有很多藏緬語族成員的語音比西夏文更接近“僂讓”的古音“l(fā)o ia”,如怒語的擬音為“l(fā) nam”,而西夏語的擬音為“ruar n”,不管聲與韻,西夏語的擬音都與白狼語古音相差較遠。黃氏的釋讀在語義上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但是在語音上卻有不完善之處。
羅起君在釋讀《白狼歌》時注意到了諸如“圣德深恩(圣德渡諾)之“圣德”,“涉危歷險(辟危歸險)”之“?!薄半U”等漢義與記音字相同的現(xiàn)象,而且他進一步挖掘出了記音字中的一些純粹音讀字。在翻譯策略上,羅氏認為“白狼歌詩原譯是句譯、詞譯、字譯以及音讀摻雜在一起的大雜燴,已譯者不可再譯,因為已無原音讀的依據(jù),再譯則有可能把譯句、譯詞、譯字當作音讀來使用,譯文肯定不對原意?!盵16]正是基于這樣的認知,在翻譯白狼語之前,需要“細心分辨出純粹的音讀(即音譯)部分,將純粹的音讀部分還原為原讀 (從基本音到基本音,反復(fù)試音,意義順了再定調(diào))以便推敲其字義?!盵16]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黃氏用《康熙字典》或《實用大字典》的注音構(gòu)擬白狼語的漢字記音,前文已述,《白狼歌》產(chǎn)生于東漢,按照漢語史的一般劃分,東漢處于中古前期與上古音晚期的過渡階段,雖然在語音系統(tǒng)上已經(jīng)歸入中古時期,但是卻與中古語音系統(tǒng)有很大差別,“漢代聲母和先秦聲母一樣,或者說變化不大……漢代韻部與先秦韻部基本相同……許多韻部包括的字與先秦韻部不盡相同”。[17]100所以用中古語音系統(tǒng)來構(gòu)擬白狼語的漢字記音有極大的危險性,這容易進入一個“為了對應(yīng)而相應(yīng)構(gòu)擬”的循環(huán)。吳安其對《白狼歌》“逐字釋讀”,不過這種“逐字釋讀”并不是逐字釋義,而是要圍繞一個主題展開釋讀,他認為“只有把一系列符號象征的意義連貫起來的解讀,才能避免詞或語法上的誤會。因為每一種語言都有同音詞,單音節(jié)詞或單音節(jié)詞根為主的藏緬族的語言更是如此。兩個不同音節(jié)也可以解釋為不同的意思,甚至也可以用幾種語言的讀法來解釋。盡管詞、短語或句子的歧義是不可避免的,但一個較多語音符號的篇章所代表的意義是不容完全誤解的”[12],這種作法便避免了釋讀過程中一些因同音詞造成的誤解。而在釋讀的文本上,他認為“過去的釋讀注重當時的漢譯,實際上只有個別的句子可以勉強解釋成那個樣子。不注重當時漢字讀音的解讀則失去了解讀的意義”[12],基于這樣的理念,吳氏以構(gòu)擬的漢字記音來對譯古彝緬語,按照對譯出來的文字來解讀全文,他認為這首詩是譯者把一些歌謠和兒歌編在了一起, “從解讀的內(nèi)容看來,這是白狼人中自稱為‘倮儂斯(*ro nas)支系的歌。歌中訴說自己的遭遇,諷刺官員的貪婪和虛偽。”[12]吳氏釋讀的文義雖與《后漢書》不合,但是這種方法卻較為新穎,為《白狼歌》的研究提供了一個較好的角度。
四、余論
《白狼歌》自產(chǎn)生至今已經(jīng)將近2000年,但是對它的研究卻從來沒有間斷,從最初的歌辭???,到后來的族屬探討、詩歌性質(zhì)、語言特點、語言系屬等等,諸學(xué)者結(jié)合民族學(xué)、歷史學(xué)、語言學(xué)、考古學(xué)等對它進行了多方位的研究,從最初的彝語說到后來的納西語說、羌語說、嘉戎語說、緬語說等,其語言系屬也逐漸成為各方探討的熱點。
不同的語言學(xué)者從不同的民族語入手與《白狼語》的記音漢字對照,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相近或相同的詞匯,根據(jù)比對率的多少來確定白狼語的語言系屬。不過按照這種方法,同一個記音漢字便會有不同的民族語可以與之相應(yīng),這個問題學(xué)術(shù)界暫時還沒有做出回應(yīng)。其實,不同的民族之間相互接觸,其語言也會產(chǎn)生交融,同一個語族之間語音、詞匯、語法會有不同程度的相似。劉堯漢在探索白狼夷的族屬時曾談到這個問題,“從語言來說,藏語屬藏語支,彝語和納西語屬彝語支,羌語和普米語(即西番語)屬羌語支;這三種語支均屬藏緬語族。藏緬語族各族的語言在語音、語法、語詞方面與東漢初的白狼語,各有不同程度的相近。這是很自然的。藏緬語族各族都是古羌戎的遺裔。各族在血統(tǒng)上和文化上,與東漢初的白狼夷各有不同程度的親緣關(guān)系,這也是極其自然的?!盵7] 正是因為這種原因,所以各民族語與白狼語總有幾個可對照的詞匯。僅僅根據(jù)幾個詞匯就確定白狼語的語言系屬具有一定的危險性,這種選取“特征詞”的方法應(yīng)該予以避免。在語言對照之外,還要借鑒民族學(xué)、考古學(xué)的研究成果。方國瑜也認為同屬于一個語族的各族,其族源的親屬關(guān)系密切。還要了解社會生活各方面的情況。[18]26
另外,《白狼歌》的釋文方面,限于少數(shù)民族語言資料的局限性,80年代以前大多采取“字對字”的解讀策略,而“以‘字對字方法進行探索,問題是得不到解決的……譯辭有些是直譯,有些則是意譯。若硬要理解為與譯文逐字對注,那是絕對解決不了問題的。[19]4在研究中要采取“詞對詞”和“句對句”的方法,這“才是校勘《白狼歌》歌辭并與民族語言作對音研究的唯一正確的方法,因為民族詩歌往往都是一些諺語、習(xí)語和成語,只能整體對譯而不應(yīng)死扣字眼?!盵19]29所以,80年代以來,很多學(xué)者便轉(zhuǎn)向?qū)ふ抑黝}句,分辨單純詞和復(fù)合詞的道路,這也解決了釋讀中的一些疑難問題。借鑒相關(guān)學(xué)科的最新成果,《白狼歌》的解讀也會越來越明朗。
注釋:
①可參看中華書局1965年出版《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第2856頁第七條注。
②明清兩代學(xué)者的研究多注重在文字??鄙?。
③可參看陳宗祥、鄧文峰《〈白狼歌〉研究述評》。此文對80年代以前《白狼歌》的研究成果與問題作了較為精審的評述。所以本文的述評僅針對80年代以來的研究成果。
④可參看中華書局1965年出版《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第2868頁??庇?。
⑤將“白狼語”的族屬確定為普米族的觀點與陳宗祥等的看法等相似。
⑥通過文獻記載來推測白狼族屬的還有格勒,他在《馳名中原的“白狼”部落》(1987年9月四川民族出版社)一書中根據(jù)《后漢書》等的記載,認為白狼族很可能是先秦時期從雅礱江遷徙到巴塘的“牦牛種”羌人。
⑦馬學(xué)良在編纂《中國大百科全書·民族篇》(1986年,第27-28頁)的“白狼歌”這個詞條時,采用了其《白狼歌研究》的一些觀點。
⑧王靜如認為“白狼語與倮么些語支(筆者按:即彝語支)最接近,但也與藏語支有密切關(guān)系,但不及彝語支”。
⑨黃懿陸的觀點又參見其所著的《壯族文化論》(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一書,本書對《白狼歌》及其譯注也作了一些研究,因觀點基本相同,故不再單獨述評。
⑩中華書局1999年版《漢字古今音表》的中古擬音。
11黃懿陸似乎將《說文解字》反切看作東漢音,故以此作為擬音的參考。但《說文解字》的反切取自《唐韻》,其本質(zhì)仍是中古音。
12陳宗祥、鄧文峰另著有《〈白狼歌〉研究(一)》一書(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該書主要是把以前兩人公開發(fā)表的論文經(jīng)過修改后改編成的一本專著,例如導(dǎo)言第一節(jié)“歌辭??薄笔莾扇?981年發(fā)表在《西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上的“《白狼歌》歌辭校勘”一文,又如第二章第四節(jié)“貧薄的僂、讓”便是本篇論文,第九節(jié)“天祥與歷法”是陳宗祥1986年發(fā)表在《西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上的“《白狼歌》反映的古代天象與歷法”一文,等等。但又有一些新的補充,鑒于普米語反映的白狼語與西夏語有一定關(guān)系,本書專門就西夏語與白狼語做了對比分析。此外,本書還進一步考證了“笮”“丹”“犁”等部落的變遷。本書在以前論文的基礎(chǔ)上作了較大增改,內(nèi)容更詳細,論證更有說服力,但鑒于主要觀點未作變動,所以不再單獨評述。
13陳宗祥等繼承了王靜如所提出的一些觀點,比如王靜如曾推測“僂”就是“白狼”的“白”意,“僂讓”就是hlou-sou的譯音,就是“白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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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8-12-08 責(zé)任編輯:許瑤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