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心武
一位曾到農村插隊的知青和我說起,那時候生活的艱苦于他而言真的算不了什么,最大的苦悶是周圍的人里沒有一個能成為“談伴”的。
于是,每到難得的休息日,他就徒步翻過五座山嶺,去找一位曾是他鄰居,當時插隊在山那邊農村的“談伴”。到了那里,“談伴”見到他,會把多日積攢下的柴雞蛋一股腦地煎給他作為招待,而那濃郁的煎蛋香所引出的并非食欲而是“談欲”。
沒等對方把雞蛋煎妥,他就忍不住“開談”,而對方也就邊做事邊跟他“對陣”。在那樣的地方、那樣的環(huán)境下,他們的話題往往顯得非常怪誕。比如:“佛祖和耶穌的故事會不會是一個來源兩個版本?”當然也會有犯忌的討論:“如果魯迅看到《多余的話》,還會視瞿秋白為人生知己嗎?”
他們漫步田野,登山兀坐,直談到天色昏暗,議及的大小話題往往不能形成共識。分手時,他們不禁“執(zhí)手相看淚眼”。跟我說起這段回憶的知青肯定地說,盡管他返回自己那個村子時雙腿累得發(fā)麻,但他獲得了極大的心理滿足,那甚至可以說是支撐他繼續(xù)存活下去的主要動力。
人生苦短,得一“談伴”甚難。但人生的苦尋中,覓得“談伴”的快樂是無法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