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楊慧是開出租車的,家里只有她一人,老公在異地工作,女兒在學校寄宿。她每天早上很早出門,晚上很晚才回來。跟楊慧做鄰居,我覺得真是件糟糕的事。不僅晚上會被吵到,早上更是一大清早就會聽到鍋碗瓢盆的聲音,而且她在家里開著聲音極大的收音機,停車位又剛好在我臥室外面,一連串的噪音。
剛開始我覺得是自己太敏感,忍住了不滿,畢竟楊慧早出晚歸不容易,但時間一久,因為睡眠不夠,我整個人都有點神經衰弱,去醫(yī)院檢查想讓醫(yī)生開點藥,醫(yī)生卻說我的狀況只需要睡眠足夠就能自動好轉。
為了健康,我只能硬著頭皮去找楊慧商量。可我倆幾乎碰不上面,早上她出工的時候我還沒起床,晚上她收工我已經躲在被窩里了。那日,我特地等到深夜,想跟她商量下,能不能少發(fā)出點聲音。
晚上11點,聽到她的車子停在樓下,我站在樓梯口等她。她看見樓道上站了一個人,嚇得退了一步,待看清是我后才問:“小微,大半夜你站樓道上干嗎?”
“慧姐,想跟你商量個事,我最近睡眠一直不好,您晚上回家時關門能不能輕點,早上聽廣播的聲音能不能也小點?”
她猶疑了幾秒后點點頭說:“我盡量注意,不過你們這些小年輕都喜歡睡懶覺,我早晨出工不算早的,已經6點多了,你也該早點起床,早起鍛煉身體好?!?/p>
我沒想到還被楊慧劈頭蓋臉說教一通,雖然她說得并沒有錯,但在一定程度上卻讓我更反感。
所幸,那之后聽到的噪音少了許多,日子終于舒坦了些。
那日我加班回家,到小區(qū)時已是晚上10點了,整個人都頹喪著,也提不起精神跟剛收工的楊慧打招呼。可她鎖好車門后,忽然拽著我一起上樓,還熱情地說:“今天怎么這么晚回家?”
楊慧行為不尋常,我住一樓,她使勁把我往樓上拽是什么意思?我正疑惑,她俯身跟我說后面有人尾隨,我嚇得魂都沒了。上樓從樓道窗悄悄望去,真有一個陌生男子在外面。我在楊慧屋里坐了10來分鐘才敢回自己房,手里緊緊攥著楊慧給的名片,上面有她的手機號。
那之后,我跟楊慧之間的關系緩和了不少,直到那天晚上我的蘆薈盆栽被撞壞?!盎劢?,您怎么開車的?我這么一大盆蘆薈您看不到嗎?”“對不起,我剛才沒看到?!睏罨巯蛭业狼?。
“萬一這里放的不是盆栽,是個活生生的人怎么辦?就您這技術還開車。”我生氣地口不擇言?!拔矣悬c頭暈,先上樓了,盆栽的錢明天再賠你?!睏罨圻呎f邊往樓上走,但剛走沒幾步,就整個人摔在樓道上,嚇得我趕緊跑過去扶起她。
將她送到家門口,我轉身要走,忽然聽見她用非常輕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想想楊慧應該是生病了,不然照她的技術,怎么可能撞壞我的盆栽?次日早晨,我去上班的時候楊慧沒有出工,晚上回來車子依然在原地。我想著不妙,敲開了她的房門,果然,她正發(fā)著燒。
楊慧開門見是我,趕緊回屋拿了100塊錢:“昨天撞壞你盆栽真不好意思,錢賠給你?!彼娢要q豫,把錢硬塞進我口袋。
那一刻,我特別心塞,因為我的本意是來查探她的狀況,并非為了賠償?!俺粤藛??待會我要出去買東西,順便給你捎帶點?!辈还芩欠窠邮埽胰ブ噤佡I了營養(yǎng)粥和一些水果,再次敲開了她的房門,不管不顧將一堆東西放在茶幾上。我倆面面相覷一小會兒,彼此笑了。
楊慧的號碼我一直保存在手機里,沒有撥打過。直到那天公司聚餐結束的時候我落單,酒店在城市郊區(qū),街道空蕩蕩的,整整等了半小時也沒有一輛出租車經過。那一刻,我才找出了楊慧的號碼。
“站牌那等我,20分鐘后來接你?!睏罨鄱挷徽f就答應了來接。
許是那天喝了太多酒,坐上楊慧的車子以后沒多久我就吐了,把車墊都弄臟了。我倉皇地想要擦拭干凈,她卻嚴厲制止我:“你靠窗戶邊休息,動來動去腦袋更暈,那些東西我待會會收拾?!?/p>
“你們這些小年輕啊,喝酒也不節(jié)制,一點都不懂得珍惜自己身體。不過現在這世道,想要混得好,總要懂交際,喝酒也是必不可少?!彼龂@了一聲。之前不管工作多苦多累,我都沒有覺得難過,可楊慧這句話音剛落,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往外流。
年底因為調職,我搬去了深圳。搬家打包的那天,楊慧特意停了一天工,幫我一起整理屋子,然后開車送我去飛機場,目送我離開,像是親人之間的送別。
這些年我輾轉過好幾座城市,也遇見過很多溫暖的人,唯有楊慧盤桓在我記憶最深處。有一次打車時,看見一個背影超級像楊慧,仿佛下一秒她就會轉過頭來說:“小微,好久不見?!?/p>
是在遇見她之后我明白了,即使某一天我們會成為路人,但至少相遇的那一刻,做一個溫柔的人吧。
(飛龍在田摘自《風流一代·青春版》2019年2期)